于光暗交替之間,司行風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荒原中不住怒喊嘶嚎的狂風,夾帶著混合了稚澀青草味道的淡淡血腥氣,正不住的吹拂過他的鼻翼。
在這囿于襁褓中嬰孩那稚嫩的小臉上,也正速度頻繁的切換著不同的表情,迷惘、好奇、訝異、喜悅、驚恐、絕望……
哪怕是技藝精熟的川劇變臉大師,也難以企及他此刻面孔上情緒的豐富。
湛藍的天空漸漸染上一抹落日熔金,天邊也隨之被暈染成一片漂亮的橙黃之色。
黑夜緩緩降臨,空氣中燥熱的氣息隨之散盡,沉睡中的嬰孩似乎已從噩夢中脫離了出來,他的五官在緊緊的擰成了一團后,又迅速的恢復如常。
荒原上的嘈雜喧鬧,隨著夜晚的到來而停息,嬰孩也漸漸發出了輕微的熟睡鼾聲,似乎進入了一片美好的夢境之中。
……
這精致的紅綠花紋襁褓已經停留在這座古舊斑駁的建筑中有些時日了,可奇怪的是,始終都沒有人出現將這孩子抱走。
好似他并非為粗心的父母所暫時遺忘,而是被人給刻意遺棄在了這里。
費力的轉動著有些僵硬的眼珠,仿佛經歷了浩瀚無比而又玄妙詭奇的千年夢境的司行風,緩緩撐開了自己沉重干緊的眼皮。
他那烏黑透亮的眸子中滿是復雜的神色,帶著一些疑惑、一抹驚奇,也夾帶著一種滿是無盡迷茫的稚澀滄桑。
許是陽光過于的刺眼,剛剛清醒過來的司行風頗不適應這股熱浪的炙烤。
他那小小的身軀不住掙扎著,總算讓這個緊實的襁褓微微的翻轉到了一個還算舒適的角度。
側翻過來的司行風好奇的打量起周圍的環境,出乎他意外的是,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掛墜著風鈴的嬰兒床鋪。
入眼處,只有一塊塊枯黃龜裂的土地,夾雜于一望無際的墨綠色原野之中,而在這片片的黃綠斑駁之間,還隱約可見數道絲帶狀的嶙峋波光……
“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應該躺在嬰兒床上嗎!”也許是還沒完全掌握發聲的技巧,聲帶也沒有發育完成,司行風雖是在自言自語,可真正發出來的聲音,卻是一陣陣“咿呀咿呀”的可愛囈語。
忽然,一股難言的饑餓感從自己的胃部直直傳達到靈魂最深處!
身體的本能告訴司行風,這個時候他應該哭泣,但強大的意志力還是讓他生生遏制住了這種沖動。
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瞧了瞧身下牢牢束縛住自己瘦小身軀的紅綠花色厚實襁褓,以及充滿著腐朽氣息、滿是裂痕的石制地板,司行風頗有些委屈。
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角,他十分郁悶地想著,“難不成我這是穿越了嗎?”
“可別人穿越起步都是什么世家公子、豪門貴胄!最起碼也會有個金手指,或者白胡子老爺爺吧?可我怎么就到了荒郊野外?”
仔仔細細的梳理了一下自身凌亂的記憶,司行風頓時有些愕然。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外,他竟是沒有關于自身身份一絲一毫的記憶。
“難不成,我只是做了一場夢?”大眼睛向上一翻,司行風呆住了。
“作為一個出生明顯沒有多久的嬰兒,我卻擁有著一個成人的思維和意識,這不科學啊?”
“還有那些如走馬燈一樣循環播放,牢牢印刻在我腦海深處的無數記憶碎片,又都是些什么?”
“那是真實的歷史嗎?還是只是我夢里的場景?”
“那不知是歷史的碎片還是破裂的夢境之中,有原始人類茹毛飲血,有古代人類王朝更替,也有現代人科技革命,可是,我是誰?”
司行風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和恐慌之中,晶亮清澈的眸子里也閃爍出矛盾的神色。
然而肉體上的極度饑餓,伴隨著精神上的高度緊張,顯然無法讓這個瘦弱的嬰孩長時間保持大腦的高速運轉……
于是,他又一次意識昏沉,緩緩睡了過去……
而此刻,在距離司行風不過十幾公里外的一片平整大地上,一場充滿了遠古蠻荒色彩的戰斗正在無比膠著的進行著。
無數披頭散發的野人們,正揮舞著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十分雜亂的扭打在一起。
戰斗似乎已經持續了有些時日,干裂的大地也早已被他們血液浸染成了片片的紫黑之色。
數十具死狀凄慘的尸體橫七豎八的被隨意的棄之一旁,不時散發出夾雜著濃烈惡臭的刺鼻血腥味。
頗為趁手的尖銳巖石,從野獸身體中取出的碩大白骨棒,以及粗壯帶刺的硬木藤蔓,都是他們頗為依仗的利器。
當然,如果不是有些野人的手中還拎著板磚、鋼管和碎裂的啤酒瓶的話,這一幕一定會顯得更為和諧一些。
野人們顯然已經具備了不低的智慧,有了原始而懵懂的羞恥心。
而從他們身上十分粗陋卻擁有截然不同風格的遮蔽衣物來看,這上百個蠻荒野人竟是分屬于三個部族。
第一個部族的野人身上大多穿有簡陋拼湊的獸皮,第二個部族則是選擇了用輕薄的羽毛來編織成衣物。
最后一個部族似乎最為落后,周身裝束也顯得草率了一些,部落的戰士們只是簡單的用柔嫩的藤蔓和寬大的喬木枝葉遮蔽住了身上的敏感部位。
三個部族之間的亂戰,似乎關系到了他們在這片荒原上繼續生存的權利。
即便每個部族都已是傷亡慘重,卻都不愿意就此退出。
穿著獸皮的部族,原本明顯要更為強大一些,可也正因此,遭到了其余兩個部族聯手針對的他們,此時的死傷也明顯最為慘重。
“熊蘭,帶著女人和孩子,乘坐圣物,你們快走,去祖地!”仿佛是眾人首領的、一個赤裸著上身、用熊皮包裹住腰胯部位的大漢突然怒吼道。“再這么打下去,有熊部落就要徹底消失在大荒中了!”
那被喚作熊蘭的女野人身材高大,如果不是她胸前鼓鼓,皮膚也相對白皙一些的話,甚至很容易讓人將她誤認作是一位實力強橫的男性野人。
拎著一根細長鋼管的她,在人群之中如同一頭矯健護短的母豹,左沖右突,竟是無人敢于觸及她的鋒芒。
她健壯的手臂抖落之間,必定會伴隨著無數穿著羽毛和樹葉的野人的骨斷筋折和連續慘叫。
然而她一個人的強大顯然無法挽救整個部落的敗勢,在兩個部落的夾擊之下,有熊部落能繼續爬起來戰斗的勇士已經越來越少。
很顯然,如果再這樣繼續戰斗下去,恐怕他們整個部族都要徹底淪為這片土地上的養料,甚至是其他兩個部族的口中食糧。
在族長和幾位勇士的掩護下,熊蘭并未猶豫,只頗有些痛苦的哀吼了一聲,便帶著僅存的數十位婦孺族人,駕駛著部落的圣物,迅速撤離了這片她們生活多年的領地。
或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也可能僅僅是司行風的幸運。
在途徑這片廢墟的時候,那原本疾馳如風的有熊族圣物竟是速度銳減,最后更是突兀地徹底停滯下來,不動了!
一眾野人們只知道她們的傳承圣物擁有極快的速度,可知識匱乏的她們哪里懂得如何正確的去使用它,她們也不清楚該如何讓它重新恢復動力。
于是,剛剛逃脫生天的喜悅霎時間便蕩然無存,一片恐慌迅速的自人群中蔓延開來。
眼見任憑自己如何按動那個神奇的“START”按鈕,這圣物卻依舊是一動不動,一群野人越發慌亂,紛紛跪拜在圣物周圍,開始痛哭流涕、大聲祈禱。
而也正是機械的劇烈轟鳴和這群野人嘈雜慌亂的哭喊,巧合的喚醒了不遠處那座廢棄建筑中,被包裹在緊實襁褓里,意識都已經逐漸模糊的司行風。
司行風的哭聲并算不得大,可對于前不久剛剛痛失愛子的熊蘭來說,這嬰兒的啼哭之聲卻是顯得尤為清晰。
于是循著聲音,這位有熊部落中殘存的、也是最為強悍的女戰士,終于沿著一整塊巨大而怪異的螺旋狀石臺,找到了正在放聲痛哭的司行風。
雖是有些奇怪這個孩子為何會像蠶寶寶一樣被包裹了起來,熊蘭還是迅速地解下了自己胸前的獸皮,滿懷激動地將這個小小的孩子給抱了起來,并將他攬在了自己寬闊溫潤的懷中。
在她有限的認知里,她只知道,孩子餓了就要吃奶,而吃不到奶就會哭。
圣物不知為何停留在此地,而前不久痛失愛子的她又恰好奶水充盈,于是熊蘭就順理成章的將司行風當作了天神賜予自己的孩子,并將他給收養了下來。
同時她也覺得,這也是天神賜予他們部族的希望,因為有熊部族在司行風到來后,終于再度擁有了男丁!
盡管此刻的司行風,還只是一個瘦弱的小豆丁,但有熊部落接下來繁衍生息、重新壯大的艱巨任務,卻已經被熊蘭擅自做主地給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熊蘭抱起司行風后,一邊小心翼翼地給他喂奶,一邊則緩緩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嬰孩。
只是她卻未想到,自己這虔誠而親密的舉動,反倒讓司行風方才還撕心裂肺的哭聲瞬間戛然而止。
哭聲的驟然消失多少顯得有些詭異,以至于這個體毛茂盛的女野人也是被嚇得大吃一驚,竟是險些將懷中的司行風失手從這高臺上給丟了出去。
……
司行風雖然表面上是個嬰兒,可特殊的際遇畢竟讓他擁有了十分成熟的思維和智慧,就是比之普通的成年人也不落分毫。
盡管此刻的他是被局限在一個脆弱瘦小的嬰兒體內,但他可從來不是因為女野人熊蘭所理解的饑腸轆轆才狠狠痛哭,哪怕他之前確實已經餓暈過不知多少次……
方才意識已逐漸模糊的司行風,在隱約間聽到了機械運轉的轟鳴之音,于是他才用力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靠著劇痛的刺激,讓自己瀕臨消失的意識再次回轉到了體內。
只是又一次清醒過來的他,除了能夠敏銳感知到體內的生命力在不斷流逝外,他那始終保持著高速運轉的大腦,除了更快的消耗體內的能量外,彼時對他已是毫無實質上的幫助。
懷著滿眼的不甘,司行風哪里肯接受自己即將餓死的事實!
他的人生還未開始,他的故事絕不可以在此刻提前宣告結局!
陣陣機械的轟鳴之音不住地刺激著司行風的神經,他能夠感覺到這輛汽車離自己已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求生欲讓他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
司行風告訴自己機會只有一次!
于是他近乎拼命般的,睜開了自己那已閉攏多時的眼眸!
幾乎用盡自己身體內僅存的最后一絲力氣,這才有些略帶屈辱般地大聲嚎哭了起來。
他想吸引車上乘客的注意!
他想被人發現!
他想,活著!
……
隨著他的哭聲穿透原野,那輛原本迅速移動著的機械竟也詭異地驟然停滯下來。
缺少了那轟鳴巨響的掩蓋,在部落成員的哀嚎祈禱聲中,司行風稚嫩的哭聲在荒野中顯得尤為清晰。
于是聽覺敏銳的熊蘭這才循著哭聲,踏著那怪異的階梯,在古舊破敗的石臺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就這般巧合的,司行風得救了,而在嗅到了甘甜的母乳氣息后,擁有著成熟意識和思維的他,自然也就選擇迅速停止了自認為頗有些惱人的啼哭。
只是對于熊蘭來說,嬰兒啼哭之聲的戛然而止卻是顯得有些驚悚。
好在她身手敏捷,在下意識將懷中嬰兒給扔出去的剎那,又忙不迭地撤了力氣,牢牢地將司行風給抱在了懷中。
也幸虧找到他的是熊蘭,否則這剛剛得救的小可憐,說不得這會兒已經經歷了初速度極快的自由落地運動,被摔成了一灘爛泥……
司行風固然是不幸的,莫名其妙失落在無盡荒野之中的他,也許只要再晚一天,又或者只再一個小時,便會因極度的饑渴陷入深度昏迷狀態,再難以清醒過來,徹底跌入死神的懷抱。
而后,他也許會逐漸化作一具干硬的瘦小尸骸,在未來的某一天,被途徑原野的狂風吹散,并漸漸化作這世界中無盡塵埃的一份子。
可他也是幸運的,幸運的是,他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嬰兒,所以能夠抓住機會,努力的進行自救。
幸運的是,在這片氣候還算溫和的大地上,這么多天以來,他都沒有被任何一頭飛禽或猛獸所發現。
甚至于,就是那限制了他行動的緊實襁褓,幾日以來,也牢牢鎖住了他體內的每一絲水分和溫度。
當然,他最大的幸運,還是遇到了這位叫做熊蘭的蠻荒野人。
在司行風的認知里,這個皮膚粗黃、衣不蔽體、身上還時不時散發著陣陣異味的女人,無論如何都算不上美麗。
可在這個女人將他抱起,甚至有些粗魯地將自己的奶水送進他嘴里的那一剎那,他卻唯有嚎啕痛哭!
有時候,淚水絕不是因為難以承受苦難,反而是劫后余生、又逢希望的無盡喜悅,才更容易讓人喜極而泣。
也正是在那一刻,司行風覺得自己仿佛真的看見了傳說中的天使,邂逅了光明。
盡管那是一位披頭散發、滿嘴黃牙、毛發旺盛、手持短棍的野蠻天使!
一股倦意突然再次洶涌而來,他的身體終究還是太虛弱了,連續的痛哭也近乎徹底耗盡了他僅存的體力。
在失去意識之前,司行風奮力地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努力的又吸食了兩大口溫潤的乳汁,隨后才面帶滿足的在女野人熊蘭那寬闊的胸懷中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熊蘭似乎也察覺到了懷中嬰孩的異樣,不過她卻并未因此而感到絲毫的惱怒。
看著懷中這個瘦弱丑陋的孩子,這個面容粗獷、脾氣暴躁的女野人反而是出人意料的露出了一抹憨厚而慈愛的笑容。
“瘦弱而丑陋?”
萬幸司行風不知道熊蘭心中對自己的評價,否則他一定會立刻讓自己清醒過來。
哪怕是如今的他還沒有長出小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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