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煙被抓來已有月余。
秦淙并未為難她,好吃好喝得供著,只時不時來看看她這個人質。來了也不開口說話,彷佛只為了確認她還活著。
她有些無聊。
今日秦淙又來看她。
她撐著頭,張著一雙杏眼,媚眼如絲,“你日日來看我,是覺得我長得美么?”
秦淙似乎第一回見她般,仔細看了看她的臉,才道,“是挺美的。”長了張冷冰冰的臉,沒想到是個妖艷的性子。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柳煙煙輕笑,聲如銀鈴,“秦公子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為何獨獨這般拘著我?”說到此處,聲音一頓,尾音上揚。一雙玉手,輕輕搭上秦淙的肩,“拘著我,卻又不同我說話,怪讓人傷心的。”
秦淙握住在她肩頸處作亂的手,嗤笑,“姑娘這般熱情的性子,倒不知為何沒將寧安王拿捏住?”
“人家是我姐姐的心上人,看,我就說你抓錯了人。”說著,還作勢輕捶了下他的肩。嗯,手感不錯。
秦淙轉過身子,直直看向她,“我喜歡風情萬種的。”
柳煙煙再靠近了一點,這個距離,差不多夠了。紅唇輕啟,“我喜歡英挺俊俏的。”
余音未消,伸出的玉手就成了手刀。
然秦淙的反應更快,整個人雙手一推,便連人帶凳離了她的包圍。
柳煙煙倒有些意外,她也是今日才恢復了幾成功力,不知何時露了餡。她收了手,“你是如何發覺的?”
“你一直偽裝得很好,除了方才你將手搭在我肩上的時候。”秦淙都要忍不住贊嘆了,這女人演戲是一絕。
柳煙煙倒是笑了,“說會演倒是抬舉我了。之前我誤服了一粒散功的玩意兒,徐元道那不靠譜的,還沒研制出解藥,我便被你抓來了。這幾日,許是藥效散了。”
難怪。
“姑娘如果不打算再試試,在下便先將門鎖了。”
“今日不試了,煙兒有些累了。”
兩個人,一個仿若真如謙謙君子在溫柔詢問,一個仿若真如弱質女流在柔聲以答。四目相對,竟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而后柳煙煙又試了幾回。
裝病,裝死,裝瘋賣傻,色誘,能使的手段都使了一回,卻都被秦淙一一化解。兩人偶爾斗智斗勇完,還能坐下來喝個小酒。
那一日卻有些不一樣。
她順利潛到了前院,卻聽見一陣聲響。是鞭子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她姐姐使的便是鞭,她很熟悉這種聲音。
可被打之人是誰,卻不知道。只聽見鞭子重重落在皮肉上,卻沒聽見被鞭笞之人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突然響起一道女聲,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罷了,讓他記著便行了。別打得太狠。”
鞭子聲消失了。
“淙兒,下回可得擦亮些眼睛。有些錯,可是不能犯的。”
淙兒?秦淙?
“是。”
果然是他。
待人走凈了,秦淙方道,“出來吧。”
柳煙煙無奈,這人被打了這么多鞭子,腦子也不見混沌。
她從房間里閃出來時,秦淙恰好背過她,穿上衣服。背上斑駁的鞭痕被看了個干凈。
還浸著血絲的,是方才留下的。透著些許粉色嫩肉的,許是不久前留下的。有結了痂的,還有脫了痂但傷痕猶在的。一道道鞭痕,交錯縱橫在黃銅色的皮膚上。
她忽地就想起以前。
很小的時候她同姐姐就沒了父母。她們是吃百家飯長大,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但有段時間,她每日都可以吃到兩個白面饅頭。她問姐姐,饅頭是從那里來的?
姐姐表情淡漠得告訴她,是個有錢的叔叔給的。
她問姐姐為何不吃,姐姐只答,已吃過了。
她上了心。下回姐姐再出去時,她便跟著。她想看姐姐是不是背著她吃了別的。她瞧見姐姐進了一個府門,再出來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后。
姐姐手里拿著4個饅頭,額頭上的碎發被汗水濕透了,嘴唇發白,衣服也換了一身。她突然便不敢瞧,也不敢問了。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戶人家的主母以虐人為樂。姐姐每日去接受她的鞭笞,換來一日的口糧。
后頭她們遇上了蘇尋,她再也沒有吃過饅頭。
而眼前的秦淙,同姐姐從前的影子,有些重合。
她一時回不了神。
“今日我沒工夫跟你玩游戲了,你進去呆著吧。”
柳煙煙愣愣得被他關進了房里,直到他快鎖門了,才想起來有話要說,“秦公子,鞭子挨在自己身上,是自己愿挨。等有一日你不愿挨了,也就不用挨了。”
這是從前蘇尋對姐姐說的話。
秦淙鎖門的手頓了一頓,而后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姑娘莫不是忘了,只要你姐姐的心上人,將他手中捏造的東西交過來,這鞭子,我便不會挨了。”
柳煙煙卻攤了攤手,“這便有些強人所難了。他已娶了王妃,我姐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恐怕都不記得了。”
“無妨。我可以等他想起來。”
門被鎖上了。
柳煙煙卻有些郁悶。她今日為何起了菩薩心腸?這人被打殘了,她不更好逃了么?
第二日天不亮,她便動身逃走。
門鎖又換了,她頗費了番功夫才開了鎖。這一回走得夠遠,足足走到了院墻邊。一墻之隔,便是自由。
她奮力一躍,卻被人抓住了腳踝。來人用力一拉,她摔得有些狠。
剛想罵兩句,卻看見面前不是秦淙。而是秦昂。因著蘇尋的關系,她對秦家每一個人都分外熟悉。忍不住埋怨,秦淙也太沒用,秦昂這副如在自己院中行走的樣,實在囂張。
“姑娘這般美,怎學那些登徒子翻墻?”秦昂摩挲著兩根手指,上頭還有殘留的美人香。
柳煙煙被他這輕浮的樣子惡心到,不想搭理。
可秦昂不打算放過她,捏著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仔細打量了這張臉,覺得越發合心意,“那小子把你關在這里,也太小氣了些。”邊說,邊用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這張臉,還真讓人心動。”
柳煙煙強笑道,“秦公子說笑。妾身蒲柳之姿,階下之囚,理應在囚牢中。”
“想是那小子沒什么情趣,姑娘才想著要逃。既然都是要關起來,不如,到我府上小住幾日?”
柳煙煙開始盤算著,有幾成勝算從這人手中逃出去。
見她不答,秦昂又湊近了些,“我是個會疼人的,你這般惹人疼的,定會住得樂不思蜀。”
但他沒有聽到答案。柳煙煙將倒在身上的人掀了出去。臨走前順的那瓶藥水,終于派上了用場。
徐半仙此人看著糊涂,配藥倒是極精細。這三日醉,真如名字一般,足足在她身上養了三日,才發作。
也該是他運道不好,恰巧碰上了。
柳煙煙再次提氣。
卻又被捉住了。
“你運道著實有些不好。”秦淙捏著她的手腕。
柳煙煙無奈,“我跟你們姓秦的,實在犯沖。”想著身上的三日醉,又朝來人貼近了些,柔柔道,“秦公子就不能放過小女子么?”
秦淙后退了一步,并且制住了她不斷攀上來的身子,“姑娘這般放浪,方才就應該答應了秦大公子,隨他同去。”
柳煙煙向他拋了個媚眼,風流非常,“秦公子這話可有些傷人了。我本將心照明月,明月在這里,”手指戳了戳他的肩,”我還能去哪里?”
秦淙不再理睬她的風言風語。拉著她的手臂,隔著一些距離,將她換了一處地方關著。
“哎哎哎,你別走呀。原先那地兒我住得挺舒服,別把我放這兒呀。”原先好歹還是個屋子,這兒就真是個牢籠。
秦淙頭也不回,有些陰沉的嗓音在這地牢里回蕩,“蘇尋已答應了,柳姑娘不要再想著逃跑了。”
現下她就是個活菩薩,秦家得將她供著,但卻不能讓她不見了。否則,拿什么交換呢?
柳煙煙嘆氣。你這般心慈手軟,何時才能報仇?
待秦昂醒來,已是晚上。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揉著還有些眩暈的頭,怒道,“那賤人呢?”
秦淙嗤笑,“方才還是美人,這下成了賤人了。”
秦昂血氣上腦,怒不可遏,“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評頭論足!”
“我自然什么東西都不是。可那位美人現下是我們秦家的救命稻草,秦小爺還是抓牢些好。”
秦昂聽了這句話,突然不惱了,只用那種慣有的蔑視的眼神,斜斜看著他,譏道,“我們秦家?估計你連自己到底姓什么都不知道。”
秦淙臉上的笑意,以一種詭異的、緩慢的速度慢慢消失,慢慢低下頭,語氣緩和又陰冷。
“我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誰在讓你活命。”
這句話算是揭了秦昂的傷疤,讓他頓感不適起來。
鄭家兄弟在云州地界上和蘇尋的人搭上了邊兒,簡直就是在他臉上狠狠扇了幾巴掌。雖然母親將氣都撒在秦淙身上,但他能感受到母親的失望。
在難堪爬上臉之前,憤怒先占據了上風。
“若不是你抓錯了人,這事早擺平了!”他提著秦淙的衣領道,“再給你十日,若是十日后還不能將東西換回來,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秦淙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眼中全是晦暗不明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