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銀子還沒著落，但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手快速膨脹起來，幾天之內增加了一倍。其實是將逐年裁汰下去的人員又拉了回來，所以擴充人手毫不費勁。

　　崇禎并不著急，發餉銀的日子不還沒到嘛，空頭支票先許諾出去。

　　掙錢的事，等秦淮三艷入京便可以展開行動，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果然，這天上午，崇禎正在乾清宮書房批閱奏章時，駱養性來報，秦淮三艷到了京城，已經秘密入宮，等在乾清宮正殿。

　　“八大晉商，你知不知道？”崇禎沒問秦淮三艷，抬起頭看了駱養性一眼：“范永斗

　　、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嘉賓、田生蘭、翟堂、黃云發。”

　　“臣，不大清楚，只聽說他們主要活動在張家口。”駱養性有點惶恐，之前錦衣衛荒廢日久，監察百官都做不到，更別說監察商人了。

　　崇禎卻一清二楚，手指敲著檀木書桌，冷冷道：“這八大商，暗中收購鐵器、糧食等物資給建奴，在我大明災荒遍地餓殍露野時，大力支持建奴。另外還給建奴提供軍情、民情、政務等等訊息，吃著大明的飯，砸著大明的鍋。”

　　一席話，說得駱養性目瞪口呆，這些人膽子太大了，不怕死嗎？

　　“臣，臣有罪！臣該死！”

　　駱養性撲通跪地，拿起巴掌照著自己的臉頰，扇得啪啪響。

　　他更惶恐的是，如今皇帝看似輕松淡然，內心卻睿智深沉。連他都不知道的事，處于深宮之中的皇帝怎么知道的？

　　“你的確有罪！即便錦衣衛松弛，也不能讓這等奸佞為禍日久，你卻一無所知。”崇禎重重的敲擊桌面：“限你四日之內，將這八大商全部帶過來。朕不管他們身在何處，否則你去詔獄洗罪。”

　　駱養性嚇得亡魂皆冒，詔獄是人呆的地方嗎？

　　四日雖然有些難度，但日夜兼程，八大商只要不出兩千里，必能帶到京城。

　　“臣近日事務繁多，不能親自出行，即刻命錦衣衛指揮同知、僉事探查抓捕。”駱養性抹著冷汗，跪地的身軀瑟瑟發顫。

　　“不，朕不是抓捕，而是請他們來！不可走漏風聲，錦衣衛更不可暴露身份，朕還有后手布置。”崇禎凝神沉思，眸光悠遠，忽然道：“召黃得功和周遇吉進京，各率一兩百軍中精銳即可，所部由副將接任。”

　　“遵旨。”駱養性疑惑不解。

　　當年京營糜爛，皇帝編練新軍勇衛營，終成勁旅。

　　其中黃得功和周遇吉中原剿寇，戰功累累，已成名將，皇帝不讓他們前線殺敵，召回京城干什么？難道想再練一支勇衛營勁旅？

　　駱養性感覺自己判斷對了，但不敢多嘴。

　　“你去吧，到正殿先讓李香君過來見朕。”崇禎捏著手里的毛筆，目光深沉。

　　駱養性躬身退出，不一會，一道裙裝麗影施施然而來。

　　她身姿輕盈若雪，紫綃翠紋裙將纖麗肩腰約束起來，翩然若素。

　　崇禎瞥眼看過去，此女姿容極美，大約二九年華，白玉似的臉頰，臉稍微低下一點，但那雙靈秀的眼眸也朝這邊看過來。

　　她眼里的目光不顯青澀，有些老練的味道，卻很有神韻，仿佛對這里感到新奇，顧盼生輝之間，興致勃勃。

　　崇禎意外的多看了幾眼，此女的眼神與清麗面容毫無風塵之氣，也沒有經歷青樓的女子該有的倦怠，如同前生靚麗的女高中生，對周邊的世界天然的懷有新奇，明凈無瑕。

　　“請坐。”崇禎搬動椅子坐到漆紅的榆木茶幾邊，面朝李香君，指了指對面的玫瑰椅。

　　“你是皇帝？”李香君好奇的睜大了秋水剪瞳般的眼眸，聲音清脆柔婉，宛如娟娟春水。

　　“不錯，是我請你來的。”崇禎好似居家待客，拿上木盤、紫砂壺、小茶杯，泡上一壺茶，動作嫻熟。

　　原來皇帝也會泡茶，這更讓李香君好奇了，但沒忘記禮數。

　　她微微屈膝，柔和的身段往下低了一些，行個柔美的萬福禮，右手壓著左手，搭在左腰邊，右腳后支，微微一低頭：“民女李香君，參見皇上。”

　　“坐吧，喝茶慢慢聊。”崇禎留意到，李香君的聲音雖然柔婉動人，卻仿佛暗藏著一道剛氣，與聽到過的任何女子都不相同。

　　發現皇帝很有親和感，與傳說中的冷厲模樣截然不同，李香君更加好奇，但既不害怕，也不矯情，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

　　“知道我找你來所為何事嗎？”崇禎含笑道。

　　“民女不知，但民女自知身份低賤，進皇宮有損皇上清譽……”李香君艱難啟口，神色卻沒有自感卑賤的樣子，顯得鎮定。

　　崇禎判斷，她有閱歷有眼力和見識，不是個簡單的女人，找她來或許找對人了。

　　“朕大開廠衛，再開西廠，而且新建南廠、北廠、內廠，欲任你為一廠提督。”崇禎面對一個嬌俏美麗的女子，感覺自己的任用有點過分。

　　實在太難為人家了，然而西廠、南廠、北廠和內廠的職能與世人印象中的錦衣衛東廠有所不同。

　　有監察、緝拿之權，涉及更多的卻是民生、撈錢、農產、工商、學說、技術、文化、教育等層面，總結起來便是引導并且掌控天下人心，推動各項新措施的布置與落實。

　　崇禎考慮到，這幾個廠衛提督需要極高的文化修養，聰慧的腦袋，與相當的閱歷、見識和眼光，擅長識人用人。

　　必須忠于大明，為皇帝效力，那么文臣士子就不能用到廠衛上，武官文化更不行，太監們的文化層次也遠不如秦淮三艷。

　　換句話說，秦淮三艷是當代女子中的精英，無不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從小接受文藝熏陶，聰敏過人。

　　給她們歷練歷練，辦事能力不亞于文臣。

　　但頭緒太多，只能一項一項的分開，根據每個人的特點來安排合適的位置。

　　“皇，皇上沒開玩笑？民女豈能擔此重任？”李香君目瞪口呆，怎么會這樣？

　　她來的路上和柳如是、陳圓圓討論過上百回，猜測皇帝召見的意圖，卻怎么也沒想到，竟和廠衛聯系起來。

　　廠衛提督，讓她這個秦淮名媛擔任，皇帝的用人簡直天馬行空。

　　“女子當官，自古皆有，漢唐宮中皆有女官，最出名的當屬上官婉兒。如今我大明的風氣在程朱理學的綁縛下，什么禮教大防，攪得烏煙瘴氣。”崇禎微微皺眉，將一碟炒花生米推向李香君。

　　“呀？原來皇上這么看禮教大防，民女一直以為最推崇程朱理學的就是皇帝呢。”李香君莞爾失笑，繃緊的臉蛋綻放出笑靨，如玉蘭花盛開一般，清麗絕俗。

　　崇禎淡淡的笑道：“我一口氣找來秦淮三艷，你們在路上不知怎么腹誹我呢，議論我想充實后宮，或者學那宋徽宗吧？”

　　“民女不敢。”李香君抿嘴而笑，稍作掩飾，皇帝說的沒錯，路上三女不但議論皇帝風流，甚至開玩笑說要爭寵，誰能奪得頭魁呢。

　　“不用忙著回答愿不愿做，先喝點茶，慢慢聊。我這沒有上等的好茶，你可能不大習慣。”崇禎可以想象秦淮名芳尋常時候的日子，不亞于大家閨秀。

　　能喝到皇帝親手泡的茶，李香君興致勃勃，捧起小盞輕抿一口，差點將茶水噴了出去。

　　苦，澀。

　　然而，勉強潤喉之后，一股茶香留存唇齒之間，回味綿綿。

　　這一刻，崇禎才留意到了她身上彌散出來的香氣，與茶香一道漫溢過來，絲絲入鼻，沁人心脾。

　　“李姑娘，我冒昧的問一句，你志向何在？”崇禎望著眼前的麗人，閑聊一般。

　　從來沒人問過李香君這個問題，她的命運軌跡，有秦淮河聲明遠播的藝女們仿佛是一樣的。

　　學好琴棋書畫，獲得大好的名聲，被哪個風流文士看中，高價贖走，當個小妾，一生富貴不愁。

　　愣了好一會，她幽幽輕嘆，抿了抿嘴道：“民女望我大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人人吃得上飯，壯士不再一撥又一撥的奔赴遼東送死。”

　　崇禎眼眸微瞇，這不是眼里只有自己私利的女人，難怪滿腔的家國情懷。

　　印象中的李香君，按原本歷史進程，后來至死也不歸附清廷，還痛斥侯方域。

　　眼前的女子，與記憶中的對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