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洵一直睡到第二日的朝陽四合，她被透過鏤花窗照進來的浮光閃醒。只覺得頭又沉又重，昨夜喝了很多酒，她連自己怎么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冷小姐，您醒了。”長相伶俐的侍女拎了食盒進來，將早餐一樣一樣擺上了桌，又走過來麻利地替她掛起帳子。
“奴婢叫秀荷，秀麗的秀，荷花的荷，少主特地吩咐奴婢來伺候小姐。”她說話時帶著笑，露出臉頰上兩個淺淺的酒窩。
“秀荷，”冷洵瞧著她，微笑，“這個名字好聽。那么接下來的這幾日就要麻煩你了。”
“冷小姐真是太客氣了，”秀荷笑了起來，“昨晚可是少主親自將您送回房間里來的，還囑咐奴婢好生照顧小姐。再說，過些時日您就是咱們惜月閣的少夫人了，實在不用這么客氣。”
冷洵微微一愣，沉默地在桌旁坐了下來。
兩個白瓷盅里，一盅盛著銀耳蓮子羹，一盅盛著冰糖燕窩粥。
臨著的是一碟酥黃的煎魚餅，一碟糖藕桂花糕，還有一碗碎金飯，并一屜皮薄透亮的蟹粉灌湯包。
“我哪里吃得了這樣多？”冷洵驚訝地看著幾乎占據了大半個桌子的食物。
“這是少主特意吩咐廚房做的，說都是冷小姐以前愛吃的。少主還說不知道冷小姐的口味是否變了些，索性全都一并送了來，說是總會有您還喜歡的。”秀荷笑道，將碗筷遞至她跟前。
冷洵撫了撫額，想起昨晚沈慕云將燕窩粥推到她面前，她回了句是那是自己從前一貫喝的。
想必就是因為這一句話，他才將這樣多的吃食統統送了來。
不過，這些確實是她喜愛的。
她將一個湯包夾進碗里，輕吮了一口湯汁，濃稠鮮美的湯汁里攜裹著適宜的蟹香，在嘴里慢慢地融化散開。
蟹粉湯包是她從小就吃慣了的，可后來她有一次在惜月閣的飯桌上嘗到這種湯包，竟連連稱贊了好久，聲稱這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蟹粉湯包。
從那之后，她每一次來惜月閣，沈慕云都會吩咐廚房給她做一份。
如今她細細品著，覺得味道明明就和普通的差不多。
可當時，她怎么就那樣激動地篤定，這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蟹粉湯包呢？
她心中不由一陣嘆息，或許食物的味道會隨心境的不同而改變吧。
當年她還是個孩子，對沈慕云，她是仰慕并喜歡著的。所以凡是與他有關的一切，她都覺得是世上最好的。
是從什么時候起，她轉變了心意？
秦晉之盟......利大于情......
那樣寒極冷厲的字眼，幾乎否定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情誼。
喝了幾口溫熱的蓮子羹，頭疼似乎稍稍減輕了些，昨夜沈慕云在她耳畔沉聲訴說的話語斷斷續續地零碎閃過。
或許，他說的那些話是真的，他這些年來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真的？
可那八個字確實是他當年一字一句親口所言。
從那以后，她每次聽人提起沈慕云，他當年說那句話時的語氣和表情，都會在她腦海里轉上一回。
她有些厭倦地微闔了闔眼。
罷了，多想無益。
心里裝了這么多年的疑問，她定要當面問個清楚，做個了斷。
“冷小姐是覺得早餐不合胃口么？”秀荷見她神情有異，輕問。
“不，”冷洵朝她笑了一笑，“味道很好。”
“那便好。”秀荷松了口氣，“少主還讓奴婢轉告您，明日老閣主壽宴，他有很多事要忙，實在脫不開身。冷少主還有其他幾位公子姑娘們也都住在風之館，若是冷小姐覺得無趣，可以去找他們打發一下時間。”
“好，”冷洵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洵姐姐？”窗外忽然有人輕聲開口。
“青湄？”冷洵放下了湯匙，喜道，“快進來。”
“我以為你還沒起來呢，”碧衣少女走了進來，臉上盈著笑，一雙清亮的眼睛里永遠活力四溢，“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靠著沈哥哥睡著了。”
在看到幾乎擺了滿滿一桌子的早餐之后，她不由瞪大了眼睛：“可真豐盛啊，沈哥哥果然偏心，這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了。”
“要不要坐下來吃點兒？”冷洵向她發出邀請。
陸青湄本已用了早飯，可只吃了七分飽，還有三分，也就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秀荷見狀，將房門關上，退了出去。
“你和小琛都住在哪個房間？”冷洵給她夾了一塊煎魚餅。
“我和琛哥哥的房間離得很近，從你的房間出門右轉，拐過一道回廊就是了。”陸青湄吃完了那塊煎魚餅，忍不住又自己夾了一塊，“不過他一早就被任武喊了出去，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要干嘛。”
說到任武，冷洵轉念就想到了任文。
“昨晚你和任文一起消失了那么久，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冷洵十指交疊，托著下巴，好奇地問。
陸青湄微微一怔：“他向我告白了。”她說得毫無遮掩，臉上半分異樣的神色都沒有。
“那么你是怎么和他說的？”冷洵忍不住問。
“當然是拒絕了。”陸青湄干脆地回答道。
“是因為小琛么？”冷洵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試問。
“沒錯，”陸青湄點點頭，“我喜歡琛哥哥這件事眾人皆知，任文他一定也知道。他在知道我心思的情況下來和我說這些，本身就不明智。”
“不過，在我拒絕了他以后，他很快就釋然了，他說希望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陸青湄喝了一口燕窩粥，喃喃。
“任文人還不錯，張弛有度。”冷洵贊許。
陸青湄點點頭：“正因為他人還不錯，我更應當拒絕。”
“怎么說？”冷洵疑惑。
“這樣好的一個人，我若要和他在一起，便只能一門心思向著他，絕不能在心里還裝著另一個人的時候去接受他的感情。”陸青湄目光清澈，“這樣對他不公平。”
冷洵怔了一怔，喃喃：“想不到你每天看起來歡歡喜喜的，在感情的事情上這樣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