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廟會,廟會開始了!”陸青湄歡呼著擠進人群。
“青湄,你不要亂跑!”冷琛急忙追上去,想將她拉回來。
人群飛快地往一個方向匯去,只一剎那的功夫,兩人便已淹沒在人流中。
“小琛!青湄!”冷洵的喊聲淹沒在人潮中,他們自是聽不到的。即便是聽到了,人這樣多,也無法立刻趕到她的身邊。
“這里人多,別跟著跑,當心被誤傷。”
耳邊忽然響起溫柔的聲音,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冷洵一回頭,便撞上墨臨風幽如深潭的眼睛。
冷洵輕聲應著,與他并肩緩緩朝東面的街市走著。身邊的人群漸漸稀疏,方才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小攤紛紛冷清下來。
他們走過一個捏面人的小攤,那些面人五顏六色,栩栩如生。冷洵似乎覺得有趣,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
“小姑娘要不要捏一個面人?”捏面人的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浮出笑容,“老夫可以照著姑娘的模樣做一個。”
“可以照著我的模樣做?”冷洵驚道。
“是啊!”老人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俊美公子身上,笑意更深,“姑娘和公子定是情侶吧?當真是絕色璧人!”老人不禁贊嘆著,“我給二位捏一對面人,若是二位覺得不像,便分文不要,白送你們啦!”
聽了面人老者的話,墨臨風和冷洵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有少許尷尬神色,連忙匆匆別開視線。
老人取了些面團子,雙手上下靈活翻飛,不一會兒便捏出了輪廓。他又取了小竹刀飛快地雕刻小人的發(fā)飾和衣裳,再沾了胭脂染料,添上色彩。頃刻之間,兩個栩栩如生的小人兒便脫手而成。
冷洵和墨臨風皆是看入了神,那兩個小面人的衣飾模樣竟真的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這小人做得可真好。”冷洵忍不住贊嘆,“老先生,您當真是技藝精湛,堪比鬼斧神工!”
“哈哈。”老人笑了起來,“不敢當,只是吃飯的活計,孰能生巧罷了!”他見冷洵伸手便要去取她自己跟前的面人,忙抬手制止,“這面人可不能這么拿!”說著,便將兩個面人交換了位置,分別置于冷洵和墨臨風手中。
這樣一來,墨臨風手里的是冷洵的面人,而冷洵手里的便是墨臨風的面人了。
“這樣就對了!”老人滿意地笑著。
“老人家,多謝你。”墨臨風道,遂付了銀錢。
二人并肩又行了一段路,走上了一座石橋。石欄上掛滿許多琉璃做成的各色花燈,映得橋下的河水煥彩生輝。
“墨公子。”冷洵遲疑了半晌,終是駐足,叫住了他。
“恩?”墨臨風也停住腳步,側頭回看她。
“要不,我們把面人換回來吧。”她輕聲道。
“為什么?”
“我們又不是——”
“不是什么?”
“我們又不是情侶。”冷洵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恩。”墨臨風淡淡應著,卻沒有要換回來的意思。
冷洵怔了怔,又想了想,仍不死心:“我剛才只略微瞧了一下我的面人,似乎表情有點木訥。不如你再給我仔細看看?”
“表情木訥么——”墨臨風猶疑著。就在他將面人從衣襟中拿出的一瞬,冷洵忽然迅速上前一步,搶身想要將面人奪過來。
可墨臨風的反應更快,清袖一閃,那面人便已被舉到半空中。
“不是說只看一看么?為什么要搶?”他眼底含著些許不可察覺的笑意。
“你舉那么高,我怎么看啊?”冷洵有些氣急敗壞,伸手就要去奪。可墨臨風左移右閃,她怎么也夠不著。忽然不知被哪里絆了一下,她身子一傾,陡然整個人跌入他的懷中。
墨臨風飛快地抬手扶住她,幽蘭疏淡的芬芳悄然散出,是他身上的氣息。
她驟然想起倚水園中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的颯然清風,也是這樣的溫暖胸膛,空氣中亦暗盈著這樣好聞的幽蘭芬芳。她心中有些慌亂,連忙退后一步。
天空中忽然爆開了一朵極其絢麗的煙火,照亮了年輕公子深邃俊朗的眉目。冷洵看得微怔,慌忙轉開了視線。
墨臨風靜靜望著她,滿天流光星火中,她額心的花鈿麗得驚人,雪白的雙頰也似有些微紅。她此時的神情全然是一個嬌羞少女,與平日模樣完全不同。墨臨風定定地看著,一顆心仿佛忽然迷失了方向,轟雷掣電地怦然一動。
這種感覺,平生僅有。
幾個小孩子手里舉著花燈跑上了石橋,歡呼著追逐嬉戲,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穿來穿去。墨臨風猝不及防地被其中一個撞了下,驟然回過神來。
他收拾起微亂的心神,強作出一貫的平靜:“這個面人就送給我吧。”他深深看著她,眼底暗涌著她看不懂的波瀾,“至于我的那個面人,你若不喜歡,隨意處置了便好。”他說到后半句的時候,神情十分淡然輕松,可音色卻隱隱低了幾分。
冷洵不知道他這番話里隱藏著怎樣的深意,她甚至捕捉不到他分毫的情緒。可她的心卻一分一分急跳起來,暗暗收緊了手中屬于他的面人。
半晌,她極力遣散了心中的雜念,強裝出鎮(zhèn)定,坦蕩道:“既然你覺得好,那就送你了。”
前面忽然傳出一片熙攘喝彩聲,舉目望去,原是廟會的游行已演繹至高潮。
人潮簇擁著流光溢彩的花車緩緩前行,每一輛花車上都盈盈立著一名窈窕秀美的華衣少女,發(fā)上簪著明艷的花簇,云袖微拂,妙曼輕舞。揚眉轉袖間若飛雪流霜,清逸生風。
“‘十二花神’真的是好漂亮!”冷洵在一旁感嘆。
墨臨風聽她這樣說,不由得細看去,的確不多不少剛好十二輛花車。他雖然知道所謂的“十二花神”代表著一年中的十二月令,但久居遠離中原一帶的雪城,未曾見過花朝節(jié)的游行風光,不由認真欣賞著。
車上的十二名少女忽然依次取出絹紙做的粉色花燈,火折引燈,迎風托起,十二盞花燈便隨風扶搖直上,飄向空中。
人群歡呼起來,紛紛放飛了自己的花燈。不過須臾,夜空便被籠上了一層玫瑰色的光影。
“這個時候放燈,有什么說法?”墨臨風詫問。
“這些放飛的花燈,是祈求姻緣的心愿。”冷洵望著夜空,眉目間輕揚笑意,“人們相信,只要用心禱告,花神娘娘一定會幫自己達成所望。”
半空中搖曳的火光映照著無數少男少女欣喜期盼的年輕面容,墨臨風側眸看著她:“那冷姑娘也相信嗎?”
聽著他的發(fā)問,望著漫天燈火,她的眉目間恍然浮上一抹凄清之色:“世間兒女,終身姻緣大都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遂心者,能有幾人?所謂神明一說,不過是世人的一種信仰。我對神明心存敬意,豈能輕易說信或不信?”
她的眼神涳濛而凄迷,全然不同于方才的輕盈明快。明白她有心事,墨臨風卻沒有多問。他覺得自己似乎能隱約猜到幾分,一時間卻又無法參透清明。
她的身上,仿佛有好些他不清楚不知道的事情。原本這些都與他無關,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竟然莫名地想要弄清楚其中因由。可他一貫漠然自持,是斷然不會悉數相問的。
“神明之說虛無縹緲,但我相信事在人為。”
冷洵遽然一驚,驀然轉頭看向墨臨風,發(fā)現他也正看著自己。
漫天燈火如紅蓮云翳,映在他漂亮的眼睛里,他的眸中的暖意分明而真切。
“洵姐姐!”陸青湄遠遠地瞧見了他們二人,飛快地跑了過來,拉著冷洵的衣袂,“洵姐姐,你也放一個花燈吧!”
“這么說,你已經放過了?”冷洵笑問。
“是呀!”陸青湄抬手指向夜空一隅,“你看,那個就是我的!”
“那么多燈籠,而且每個都長得差不多,你怎么知道那個一定是你的?”冷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就是知道!我一直看著哪!”陸青湄篤定著,“洵姐姐,我知道前面有個小店賣的花燈特別漂亮,我?guī)闳デ魄疲俊?p> 冷洵回眸,正巧撞上了墨臨風的目光。夜空中燈海茫茫,她緩緩搖頭:“我還是不放了。”
陸青湄聽了這話,剛想追問原因,忽見冷琛正在朝自己使眼色,忙心領神會地不再言語。
這一夜,冷洵睡得分外踏實。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正在倚水園中閉目養(yǎng)神,園中陡然光芒大盛。她睜開眼睛,只見眼前有一條鋪滿繁花的道路向看不見的遠方無限延伸。無數薄紅的花瓣被清風卷入半空,以不染纖塵的意態(tài)飄飛游離。
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牽引著,她不由自主地跟隨著那明媚的光芒,即便她根本不知道它通往何處。迎面的風里浸染著芬芳,綿長悠然。
不知走了多久,隱約看到路的盡頭似乎有一個人的身影。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可在夢里就仿佛自己找了那人許久似的。她欣喜地向前跑去,那人仿佛也察覺到了她,緩緩地回過身來。不知是霧氣,還是因為離得太遠,她竟沒能看清那人的模樣。
醒來時,已是晨光絢麗。許久沒睡得這樣安穩(wěn)過了。回想起那個夢,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那條路盡頭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