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白鷹寨最近的河,是浹潾江的支流,而大江必然連接著入海口。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日暮時分,暮吟一個人在江邊散步,對寨子里發生那些事她依然是漠不關心的態度,哪怕身在其中,她也只想做一個旁觀者。
落花時節,有零零星星的花瓣順著水流飄然而下,江水清澈,江風微涼,暮吟看著那些不知會飄向何方的花瓣,突然有些感慨——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落花時節……又逢君……”卻是有人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嘆息著念出聲來。
聽到聲音,暮吟抬起頭,不遠處的人一襲墨藍色衣衫,背著手,正盯著江水出神。
這人有些眼熟,暮吟走近了些,見他眼角眉梢掛著些許愁緒,踟躕了片刻,他蹲下身去,想把水中的花瓣撈起來。溟灃沒有察覺到暮吟的到來,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江水中那些或聚成團或漂散開的花瓣上,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把撈上來的花瓣裝了進去。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這位公子,你這是在做什么……”暮吟看得好奇,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他。
溟灃回頭,看著眼前的白衣女子,臉上多了幾分笑意,一邊繼續撈著花瓣一邊低聲道:“是暮姑娘啊,你也來河邊散步?!彼麤]有直接回答暮吟的問題,站起身把手里的瓶子遞給了暮吟。
暮吟下意識地接過瓷瓶,湊到鼻端輕輕嗅了嗅,臉上也多了一絲笑意。江水洗滌過的花香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想著一個男子還有這樣的雅興,倒是難得!
“喏,送給你了,還望姑娘不要嫌棄?!彼穆曇艉芎寐?,帶著海風的氣息,像來自深海的回音。
慢品人間煙火色,閑觀萬事歲月長。這一生,走走停停,如同一次漫長的旅行,被光陰一段一段標注。總有一些人,不會被時光的長河沖散,只等著來赴你一場千年之約!
九凰剛剛走到白鷹寨的寨門口,寨主周賢平便迎了出來,抱拳行禮。他神色有些異樣,似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他當了這么些年的寨主,萬萬沒想到一夕之間會發生這樣的事。而這些該來的不該來的人,偏偏在這個時候聚齊了。
想著想著,他薄如劍身的唇角突然露出一絲慘淡的笑意,暗自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該來的,終歸要來……
“聽說寨子里最近不太平,小女子來晚了,還望周大哥見諒?!本呕藢χ苜t平施了一禮,透過淺色的面紗,目光移向不遠處的白衣女子,驚訝之色一閃而過——鳳羽刀的主人也在這里,倒是不虛此行!
周賢平哈哈一笑,親自接下了九凰背著的包袱,朗聲道:“九丫頭遠道而來,還跟大哥客氣個什么勁,走走走,快進屋歇著,跟弟兄們敘敘舊,一會兒大哥親自給你接風?!?p> 九凰也就大大方方地跟著周賢平進了寨子,她此番來,當然不是為了敘舊那么簡單。
雖然出身名門世家,九凰卻沒有世家小姐該有的恭謹禮讓,更不像普通閨閣女子那般矜持扭捏,她生性不羈,灑脫飛揚,性格倒像個男兒。而且她自小習武,六七歲的時候就能跟著爹爹騎馬打獵,一展身手。
只是平日里,她既不擅長恭維長輩,在新一輩里也沒有多好的人緣,于是脾氣古板的長輩說她不知禮節,同齡小姐妹也嫌她沒有個女孩子的樣子。再加上她為人不拘小節,意氣相投之時,哪怕對方是三教九流人物也一樣朋友相待,于是又多了行止不端的指責。
不過九凰并不在意這些,她本來也不打算當一個大家閨秀,只求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是翱翔九天的鳳凰,有著只屬于自己的驕傲。就像她手中的龍吟劍,渴望著能一較高下的惺惺相惜的對手。
日頭終于從山頂緩緩墜落,濕熱的空氣中,傳來低低的咳嗽聲?;氐秸永铮苜t平卻忍不住捂著胸口咳嗽起來,感覺肺葉仿佛被刀子絞著,咳著咳著,便咳出點點黑色血沫來,臉色煞白。
“大哥,你這是怎么了?”九凰吃了一驚,一迭聲地問,“怎么會咳血?你受傷了嗎?”
“陳年舊傷了,不礙事的,一直用藥調理著,不曾想前日寨子里出事,芯兒遇刺身亡,我一時急火攻心才引得舊傷復發?!敝苜t平說完就立刻坐下,運氣調理著內息,不大會兒功夫臉色便恢復如常。
九凰見他睜開了眼睛,立刻遞了一盞藥茶過去,看著他喝下。
“九丫頭你什么時候也學會照顧人了!”周賢平笑了起來,“想當初,你整日里除了找人比試劍法,對其他事情可是一點也不上心?!?p> “大哥說笑了?!本呕素W試@了一口氣,她雖然醉心于劍法,還無意中得到了龍吟劍,可比起那個人來,她的劍法又算得了什么呢?畢竟那個自稱風靈的男子,才是龍吟劍真正的主人??!
就因為那個人,她甚至一度對自己感到失望,因為無論她怎么努力,她也不可能在劍法造詣上超越那個人。那個人雖然沒有從她手里奪回龍吟劍,卻給了她一種自己配不上這把劍的感覺。
有時候,失望到一定程度后,反而會開出一朵花來,那朵花的名字叫做——無所謂。
所以任何的安慰,都沒有自己看得透徹來得有效。從那以后,她學會了淡然。
聽微風,耳畔響,嘆流水兮落花殤,誰在煙云處琴聲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