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把他們兩位請來的?”重復了遍勞瑞娜的話,諾亞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我問了服務生小姐,然后找到了座小小的圣堂……”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知道他們兩位是誰?啊真是失禮。”勞瑞娜急急忙忙地翻身下床,連鞋都顧不上穿,深深彎下腰去向杰弗里和溫妮亞行禮。似乎覺得這樣還是不妥,她又單膝跪下。
老人上前將她扶起:“不用這樣,孩子,我并沒有做什么。你雖已恢復,但這兩天還是靜靜修養的好。”
“您治好了我,大人。”
“杰弗里大人肯定會說,”溫妮亞笑道,“他和你一樣都是古神庇佑下的凡人,身份代表不了什么,治好你的是古神,他只是代為傳播古神的光輝,讓盡可能多的人沐浴古神的恩澤是他應盡的職責,等等。差不多每次都是如此。”
“正是如此。”主教頷首微笑。他拉過椅子坐下,掏出手帕擦著額頭。
“不不不,兩位大人說笑了,”勞瑞娜低著頭,乖巧溫順得像是換了個人,“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竟然讓你們為了我這樣的人而……而……”
溫妮亞拍著勞瑞娜的肩膀:“沒事啦小妹妹,我只是順路。清晨散個步對身體有好處。說起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你是怎么認識我和杰弗里大人的?你不是第一次來亞爾提那港嗎?”
“我叫勞瑞娜,小時候住在哭泣街那邊的巷子里,離黑白之塔不遠的地方。”
“黑白之塔?”溫妮亞眼皮跳動,“那地方我知道,”她拉起勞瑞娜一只手,“因為工作,還去過不少次呢。你大概早就不住在那邊了吧?”
“抱歉,抱歉,”諾亞忍不住打斷他們,“可是勞瑞娜,他們兩位究竟是誰?”
勞瑞娜怯生生地抬起頭:“這位杰弗里大人是紫衣主教,這位溫妮亞·洛伊爾大人是城里的大法官。”
“哦……啊?”諾亞嘴角一陣抽搐,腦袋一時停止了思考。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這,這可真是請到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他對大法官一職還只剛剛從勞瑞娜那里聽說,了解不深,但紫衣主教的頭銜可不是拿來開玩笑的。除去教宗,紫衣主教就是最高一級的神職人員,負責一個大教區的全部教會事務。在艾格蘭,紫衣主教的人數比公爵的人數還少。和教會打交道已有四五個年頭,諾亞甚至連一個紫衣主教都沒親眼見過。
聽路因稱呼主教,諾亞本以為杰弗里不過是個青衣,至多紅衣,壓根沒想到竟然會是紫色的。雖說還不至于令他感到窘迫,但吃驚是免不了的。畢竟這樣一位地位尊崇的老人,竟然被他一句話就請了出來出來,為一個普通人施展神術進行治療,在他的認知里,這事實在不尋常。
“兩位大人竟然為了我屈尊降貴,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勞瑞娜說著偷偷瞄了眼諾亞。
他頓時會意,但溫妮亞搶了先:“那種東西就不必了。如果你們一定要表達謝意的話,天也差不多亮了,一頓營養豐富、美味可口的早餐是個合適的選擇。您看如何,杰弗里大人?”
老人點點頭:“如果不嫌我們太過打擾的話。”
“您真是太好心了,”勞瑞娜說,“我們求之不得。對吧,諾亞先生?”
“正是這樣。”
嘴上這么說,其實并不完全是這樣。若只是杰弗里主教也就罷了,但溫妮亞也在,諾亞心里更傾向用金子表示謝意,共進早餐能免則免。當然,這話沒法說出口。
他們在酒店大廳里找了張位于角落的圓桌。服務生送上檸檬水和蜂蜜,緊張兮兮地問他們要點什么,偶爾瞥向諾亞的目光里充滿了敬畏。
“因為就在法庭對面的緣故,”溫妮亞顯得輕車熟路,“我們經常要來吃飯,所以‘三個新酒桶’別的不怎么樣,吃的一直很不錯。整個亞爾提那港,任何一張餐桌上出現過的東西,包括巴納德伯爵的在內,你都可以在這里嘗到。”
難怪。這一點,昨晚諾亞就發現了。
法官大人要了面包、雞蛋和煎牛肉,外加一杯麥酒;主教則點了面包、兩條小魚、培根和黑麥酒。以他們兩人的身份,這未免過于樸素,于是諾亞在點了自己和勞瑞娜的早餐之余,又要了奶油燉比目魚和龍蝦,還有水果餡餅。
吃的和酒以他從未體驗過的速度送來。杰弗里主教首先舉杯,提議為赫拉斯國王陛下干杯,大家照辦。之后是溫妮亞,她提議的祝酒對象是海洛伊絲公主。諾亞有點尷尬,因為他不知道海洛伊絲公主是誰,國王陛下的子嗣不少,他從來也沒弄清楚過那一大堆名字。
這個不能怪我,他想,為王室成員寫歌向來極具挑戰性與危險性,所以此類歌謠一直非常少。
為他答疑解惑的是杰弗里主教:“海洛伊絲殿下乃是陛下長女,擁有王位的繼承權,未來的艾格蘭女王。對我們來說,她太過遙遠。溫妮亞,若你不介意的話,我提議我們改為勞瑞娜的健康干杯。”
于是他們飲下第二輪。
之后氣氛變得熱絡,連慈祥的主教大人也健談起來,酒添了一輪又一輪。他們討論亞爾提那港的歷史,討論大競技場,討論種種水手之間的傳說。勞瑞娜依然自稱是諾亞的助手,她分享了幾樁過去的傳聞和她小時候的經歷,其中調皮搗蛋的情節引起溫妮亞的共鳴。
這時天已經大亮,整座港口正從沉睡中醒來,吆喝聲,號聲,馬蹄聲此起彼伏。有不少人都選擇來這兒喝一杯以抖落夜晚的瞌睡,而來人又以對面法庭的居多。
騎士、守衛、書記員和雜役三五成群地進來,見到主教和大法官,每個人都爭先恐后地過來打招呼。“三只新酒桶”的大廳不算小,這會也坐得滿滿當當,甚至有人端著酒杯站著在跟同伴碰杯。
又一次招呼服務生把酒杯斟滿,溫妮亞向著諾亞舉起了杯子:“對了諾亞先生,我還沒有向你請教。”
“不敢當。什么事?”
“這種時候,您和勞瑞娜小姐來亞爾提那港是為了什么呢?”
“巴納德伯爵的婚禮,各種慶典一向是讓錢袋飽滿的好機會。”
女法官的眼神忽然變了,望著諾亞的目光咄咄逼人。“下來的問題就與我的職責有關了,”她的語氣變得冰冷,“諾亞先生,勞瑞娜小姐是怎樣受傷的?”
諾亞望向勞瑞娜,后者也在看他。
“怎么啦?這個問題難以回答嗎?勞瑞娜小姐的傷實在不輕,就連杰弗里大人也費了好大的勁,他為了救治一個人就累成這樣,我還從沒見過。對于令她受傷的人,作為本地的大法官,我可沒法坐視不管。來吧,告訴我吧,她是怎么受傷的?”
倒不是難以回答,只是諾亞直覺不該把梅托奧的事說出來。怎么辦?編個小故事嗎?
正在思忖,溫妮亞突然冷笑了聲:“我想,您還不止這個問題要回答。”
諾亞的身體在意識來得及反應之前就先動了起來,他整個身子向左一傾,躲開女法官毫無征兆襲來的拳頭,跟著從椅子上向后躍出,以毫厘之差避開了另外兩下攻擊。
“好身手,”溫妮亞夸了句,“不過這又是什么?”
她手里握著一套“詩人的情婦”。諾亞一掏口袋,空的。什么時候到她手上的?他不由想起杰弗里主教的話——她和你確實是同行。原來是這個意思,該死,我明白得太晚了。
女法官把“詩人的情婦”向后丟開,立刻就有人接住。“不回答也沒關系,我們換個地方再好好聊聊。啊,那可是個好地方,不管原先是怎樣的態度,到了那里,每個人都變得非常樂于回答問題。好了各位,我們先把這位先生還有這位小姐送到會客室去,然后再回來吃早飯。”
她連打了兩下響指。一時間,不知多少人丟下酒和食物站起來,數不清的利刃出鞘,齊刷刷對準了諾亞他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