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元啟六年。
細雨隨風,春江印月,夜鶯唱暖樹。
春風徐徐,夜依舊微涼。
穆恩侯府玥雅苑,淋淋漓漓青瓦下燭光氤氳印得紅柱微黃。
廊下擺著一竹踏,上面墊著褥子又鋪著柔軟煙色錦貂,一個十二歲的少女半躺著,修長玉指握著一本書。
少女半合著眼,肌膚如雪,眉畫如柳,瓊鼻翹巧,十二年華容貌初顯。
“又不是第一次進宮,念雪也真是的,現在就要為小姐準備明日的衣服。”念梅掖著少女身上的毯子,轉身拿起爐子上滾沸的水泡了一杯茶。
少女眨了眨眼,濃密睫毛下的珠子漆黑如墨。少臾,她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櫻唇微啟舒了一口氣,旋即眉眼輕皺。
“燙著了?”念梅彎下腰輕聲問。
少女依然擰著眉不語,甚至閉上眼眸。
“衛瑜,你都死了何必又折身,人間又有何紅塵讓你留戀如此?”
“你呢?不死又怎能奪舍他人?”
兩個靈魂在少女身體內相互糾纏,爭著控制這具身體。當中處于優勢的靈魂狀似一只鳳凰,另一個則像一把尖銳的刀。
鳳凰穩穩壓制住了尖銳的刀。
二者在肉,體內的對話如心靈對話,外面的人無法聽到。
“我也是見你有執念不肯消散,才勉強同意你留在我的身體里,不要得寸進尺。”衛瑜僵硬緊繃的身體柔軟了下來,“否則我不介意將你殺死!”
曹伊冷笑,“你若是能殺死我早就動手了。”
再次醒來衛瑜尚未來得及驚喜于重活回十二歲,便發現身體里多了一道靈魂,并非是另一個自己,而是一個怨念未消的孤魂野鬼。
她想要奪取她的身體。
為了爭奪身體的控制權兩個靈魂整整纏斗了一個月,才以她的勝利結束這場戰斗。
曹伊的靈魂充滿煞氣,尖銳又似利劍。
那又如何?
身體本是她的,天生驅使的優勢,再加上兩世魂魄精神非常人能比擬,更不能讓她將身體的控制權讓出。
只是,雖然衛瑜贏得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這兩日卻不斷遭受到曹伊的攻擊,不勝其煩。
“雖然我現在殺不了你,不代表以后不能。”衛瑜半睜著眼,“你要知道我的靈魂之力在你之上,慢慢磨早晚有一日能把你殺于無形中。”
曹伊不說話了。
衛瑜也不著急,把杯盞給念梅。念梅見小姐無事,也暗松了口氣。這些日子小姐行為舉止有些反常,生怕一事不對觸怒她。
“你欲如何?”曹伊問。
一個身體中不可能容得下兩個靈魂,一山不容二虎,時間久了弱的一方自會越來越弱直至消失。
衛瑜默了一下,“不如,你我協議:我的身體還是由我來控制,至于你,我會想方設法尋找驅離靈魂的方法讓你光明正大立于世上。”
她可不想永久帶著一個靈魂在身上。
“不行!”曹伊吼道,“倘若你永遠找不到法子那我豈不是要囚禁于你體內直到消失?”
“那你說說。”
“身體還是你的,但你解決你的事兒之后也要解決我的事,如此,即便最后我死了也無憾了。”
“成交!”
衛瑜知道,自己是一個懦弱之人,若想要報前世之仇她必須要變,變得堅強,才能守護自己守護至親。若是曹伊能幫忙,她樂意之至。
憑她現在一己之力還無法除掉曹伊,又不能告訴他人她自己也是一個未來的魂,所以,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小姐,夜涼了,回屋子里在躺著吧。”念梅瞧見衛瑜眉眼疲憊,掖了掖毯子。
“嗯。”
衛瑜把書遞給念梅,念梅做了標記收起來,扶著衛瑜往屋里去。
躺在被窩里衛瑜始終睡不著,一雙眼在黑暗中睜著,腦海中不斷閃現前世發生的事。
嫡姐死的不明白,全族被誅,還有她自己幽禁于冷宮,終死于叛軍刀下……
“你……也是孤魂野鬼搶奪?”曹伊驚咦一聲,“不對,你們是一樣的!”
衛瑜一凜,后背脊梁生出了一層汗。
她能看到她所回憶的!這不是一個好事情。
衛瑜思緒萬千,好在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然就真的沒什么秘密可言了。
雖是在她的身體里,但她也不能一下子弄死對方,不然現在她肯定掐死曹伊,絕不留后患。
衛瑜起了提防之心。
“你到底是什么?”曹伊問道。
那一幕幕她也看到了,這一個月來她也從衛瑜的眼睛里看到衛瑜的模樣,兩個人一模一樣。她一直以為衛瑜是死而復生,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倒像是已經活了一遭又再一次回到了十二歲的自己。
這是什么?
黃粱一夢嗎?
“我就是衛瑜!”衛瑜心中平靜。
我就是衛瑜。
前世,她多恨自己生于衛氏,恨生不由己,命也不由己。重活一遭既然無法選擇,今生她必不負己!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何人?”衛瑜問道。
“我只是一個普通武師。”曹伊輕嘆一聲。
“這就是你合作的態度?”曹伊這把銳利的刀帶著煞氣,衛瑜不相信她只是個普通武師,活了兩世她什么人都見過。
曹伊沉默了半響,幽幽嘆息一聲,“我……十六歲之時不幸被殺,執念不散,孤魂在黑暗中飄蕩兩年,不知為何就出現在剛死的你身上。”
衛瑜聽她說得簡便但言語惆悵,想她執怨念而不散并不是因為沒殺死對方,另有隱情。
“你又是因何事被殺?”
“殺人!”曹伊言語透著殺氣。
殺人?
衛瑜沉默了。
“怎么不說話了,你怕了?”
衛瑜輕哼一聲,“我怕什么,你又殺不死我。”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的家人?”她偶爾可以控制衛瑜的身體。
“你更怕完不成你未完成之事。”衛瑜翻了一個身,心中古井無波。
被一個殺手時時刻刻盯著固然可怕,但她也是一個有故事之人,如此情形下她反而提起了興趣。
沒多久,衛瑜漸漸入睡。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她又夢到了前世那些冰冷暗無天日的日子……
“你該起來了!”
突然,衛瑜驚醒坐起,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氣,此時的她全身被汗水浸濕,身體顫抖了一下,渾身難受,忙把被子籠罩在身。
“你是皇帝的妃子?”衛瑜所做的夢曹伊都看到了,可是她怎么不記得小皇帝何時有這么一個妃子?
衛瑜沒有回她,望了一眼窗戶,問道:“現在是什么時辰?”
“寅時末,你該起來練功了。”曹伊慵懶的聲音傳來,“若是想要我助你,你這身子就必須練練,不然你這小身板弱柳扶風可經不起我的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