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看著崔靈，又說，“姐姐，為何民間傳言，您進了冷宮？”
崔靈低頭看自己腳上的綺羅繡花鞋，是好幾年前民間流行的樣式，繡花鞋的邊角磨破了，顏色也褪下去，
見狀，她不動聲色的把腳縮回到堇色綺羅連身裙下，又轉頭看崔舒，嘴角微微上揚，“民間的話，哪里能全都相信呢？”
崔舒嘟起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還是少年姿態，她看著崔靈。
崔靈打扮得簡單，長發隨意的綰成花團狀，只用一支細長銀落花紋簪子固定住。耳環是民間市井女子佩戴的碎花流蘇耳墜，臉上不施粉黛。眼睛通亮睫毛濃密，臉頰微微紅潤，略帶蒼白，嘴唇失了血只呈淡紅色。
“阿姐，”崔舒像過去在崔府時那樣稱呼崔靈，“陵王和小伯父被皇上派到南河以南去了”
聞言，崔靈頓了一頓，而后點頭，流蘇耳墜順著她的動作前后晃起微波。
“阿姐，你想出宮嗎？”
猶豫了好久，崔舒終于問出這個問題。
這是她進宮時，陵王托她問的。
崔靈沉默一陣，站起身來，看著崔舒，跳開話題，“走吧，帶你去見見你的外甥們，”
崔舒緩緩起身，眉頭緊鎖，眼睛盯著崔靈，一臉擔憂，“阿姐，為何不回答我？”
崔靈心里一陣翻涌，心劇烈的跳著，一下又一下，震得她生疼，挽著崔舒，她緩緩往內室里走，終于開口，苦笑，“舒兒，我要離開了，孩子怎么辦？”
失憶之前，皇上想拿孩子綁住她，她覺得可笑。現在，她只覺得皇上是正確的。
母親這樣一個身份，讓她幾乎寸步難行，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再想遠走高飛，又哪里割舍的下？
聞言，崔舒噤聲，只隨著崔靈的腳步，踏過枯枝敗葉，空蕩蕩的院子和滿地塵埃，進到內室。
內室，和外面的衰頹落敗并無二致，只一個紅木架，上面架著水盆，搭著毛巾。一上了金漆的花紋桌子，一面銅鏡立著，裝發飾胭脂的妝奩大半是空的，只余幾支不值錢的流蘇耳墜和翠玉步搖。
房里暗淡，背對陽光，窗外幾株微微泛黃的竹子，有葉子伸進房里來。
江夏見崔舒四處打量，臉上有一瞬間的窘迫。
“皇上還沒有賜字吧？”崔舒收回視線，從崔靈的手里接過孩子，隨口問了一句。
孩子身上裹的，是一張琉璃堇色花紋的被子，倒也保暖，只露出一個嬰兒小小的圓滾滾的頭來。
崔靈雙手護在孩子的兩側，臉上梨渦微現，不甚在意的開口道，“皇上應該還沒見過孩子的模樣吧。”
崔舒看了一眼崔靈，面有不忍，眉頭微微蹙起，臉上自然涌起怒色，憤憤不平道，“皇上為何這般殘忍？”
她和崔儀從江南北上，歷經八百里水路，幾千里陸路。路上經過數十個客棧驛所，進京。
京都腳下的百姓個個知道這宮里的靈貴人，一提及，便是嗤笑連連，唯恐避之不及，讓人唏噓不已。
所以，她才會這么急切的進宮，想見見崔靈。
聽了崔舒的話，崔靈心下坦然，心緒平靜，眼波未曾有過半點漣漪，眉間舒展，嘴角未曾被牽動半分，她開口道，“這孩子，原本就是我堅決要生的，與皇上何干？”
崔靈知道皇上是因為她強行要生下孩子而遷怒孩子，所以她并不對皇上抱什么期望。
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她一個人也盡可以養大。
“阿姐，”崔舒想要勸勸崔靈，但又無從開口，最后還是緘口不言。
內室氣氛沉重，外墻卻是嘰嘰喳喳的有一眾秀女在賞花。這時開的是疏條牽枝，橫斜坡展，葉茂花繁的薔薇。
宮里好幾處都長了薔薇花，只有淑儀軒的開得最好，大概是無人常來，鮮少踩踏的緣故。
“聽說這里是靈貴人的院子……”
崔靈和崔舒聽到女孩們的嬉戲聲，往外墻那面走，剛好聽到有人在談論她。
“那我們趕緊走吧，皇上不待見靈貴人和她那兩孩子，要知道我們來了這里，定要責罰我們了。”一個女生說。
聞言，崔舒整個臉色不好起來，手緊緊握成拳，怒目圓睜，就要往外院沖過去，好好教訓這些口無遮攔的小丫頭片子。
崔靈感受到崔舒的低氣壓，安撫似的牽過她的手，輕聲道，“我沒關系，你別放在心上。”
崔舒不解的看著崔靈，語氣不滿，“阿姐，他們都這樣說你了，你為何還這樣平靜？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崔靈不吭聲了。
外面的聲音越發喧囂，有幾個不知禮數的姑娘，撒氣一般的往院子里扔石頭。
她們調笑著，先是試探性的扔了幾顆。后來猖狂起來，見著石頭就往院子里砸，聽著石頭悶聲砸在地上，滾動幾聲，心里得意極了。
崔舒是想忍，索性不聽這些女生的嘰嘰喳喳，但是砸石頭這個行為，是真的激怒到她了。
崔靈拖著她，崔舒不管不顧的掙脫開她的束縛，隨手取了一長桿，冒火的往外沖。
崔靈沒有跟上去，在內院里呆呆的站著。
她聽到竹竿打在人身上的慘叫，尖刻犀利。聽到慌亂的腳步聲，還有崔舒吆喝似的唾罵聲。
不過一會，崔舒拿著竹竿像一個斗勝的將軍一般威風凜凜的走進來，豪氣萬丈的將竹竿插在雜草叢生的粘土里，看著崔靈挑眉笑，“阿姐，你看我，神氣不神氣？”
崔靈被她逗笑了，前仰后合，直不起腰來，“你這樣子，倒真像個潑皮破落戶！”
崔舒嘴一撇，朝崔靈趕過來，不服氣的鬧她，“阿姐，你就說我剛才是不是威風凜凜的?”
崔靈被鬧得直點頭，“是是是，你剛才可神氣了，像咱們的哥哥……”
說到哥哥這兩個字，崔靈倏地愣住了，面上還帶著笑，心卻是慢慢沉下來。
“阿姐，我不出宮了，就在這里保護你，好不好？”崔舒從背后環著崔靈，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撒嬌似的說著。
聽到崔舒這樣說，崔靈毫不猶豫的搖搖頭，“不好，這宮里這么不自由，你哪里受得了？”
崔舒松開崔靈，轉過崔靈的身子，正色看她，“阿姐，從前一直是你保護我，現在就讓我來保護你吧。”
宮里再不自由，只要有阿姐，她就一點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