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慕險些以為這是酒后的幻覺呢。
這女鬼越來越近,兩條蛇距離她不過咫尺之間的距離。那冰涼的妖魔吐息,詭異的柔軟軀體,在燭火中搖曳不定。
女鬼也許是怕被別人發現,嘉慕感覺得到,她在壓制著身體里的森森鬼氣。
來者非人,但卻沒有敵意。
“你是……”嘉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留神戒備。
女鬼的聲音沙啞,怪異,彷佛來自遠古時代,虛無縹緲。
“吾為蛇骨婆。鬼主請你。”
鬼主?“他請我?他還在瀟浦的地盤上?”
蛇骨婆不說話,只是幽幽地望著她。
嘉慕直覺,她很強。雖說沒有實體,可她在人世間的第二次生命不知道有多久了。千年?萬年?
對于這種存在,輕易與她為敵顯然是不明智的。
“請你帶路。”
嘉慕盡管酒意未消,還是被迫跟著她去了。
峰巒綿延,山路迤邐。夜中風聲有如鶴唳,竹葉也嗚嗚作響。不知道蛇骨婆要將她帶到哪里去。
不過,越走越驚訝。來到的居然是上次那個掛著鳥類圖騰,原本信仰瀟浦的那個小山村。
什么時候,居然轉而迎接鬼主了嗎?
那是個木屋,大門敞開著,彷佛在歡迎她。
還沒等邁進步去,就見煙霧繚繞,味道刺鼻。
他大概又是在里面吸煙了,真是討厭。
小小的木屋,只有極為簡略的木質和竹制的家具,小木窗大開著。鬼主今天倒是有好好穿衣服,雖然還是過分華麗就是了。腳著木屐,正舉著煙桿吞云吐霧。
那眉目比夜還深沉,比月光還冷。
他聽見聲音,也沒有看嘉慕,只是望著窗外笑道,“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他輕嘆了一聲,“你可知有些時候,一旦別離,便是一生的錯過嗎?”
鬼主好像變了一個人。
但是這種感覺,她也是有的。在回憶起爹娘之后。
一朝失憶,誰能想到便是永訣呢?
“是吧。時間太漫長,而人命太脆弱。”嘉慕淡淡地回答道,“那又能怎么樣呢。”
鬼主凝眸看她。
“我最近在想,所有的事情,若是向深處去探尋,便是不折不扣的悲劇。可若是從長遠的時間來看,就變成了喜劇。但更有意思的是,用無的觀點去看。”
“無?”鬼主輕笑,“無又如何?”
“用無的角度去看,所有的一切,從無中來,復歸于無,人世間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荒誕。”
鬼主聞言,大笑不止。
“再對也沒有了,嘉慕。”鬼主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嘉慕才不會過去呢,過去不知道他又能干出什么事情來。
“做什么這么防著我?”鬼主笑道,“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會強迫女人。嘉慕,我從不說謊。”
“既然是這樣,那你也不許強迫我過去。”
嘉慕覺得自己反駁得特別好。
“好,不過來就過來。我過去怎么樣?”
鬼主說著,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冷峻的目光若有所思地俯視著她。
“你喝酒了?”鬼主盯著她的臉龐,“喝得還不少呢。”
“是啊,喝了很多,”嘉慕抱怨道,“現在還昏昏沉沉的。誰知道正準備要睡覺,就被你的人叫過來。蛇骨婆是嗎?她是你的手下?”
鬼主沉吟,“說是手下,也不合適。準確地說,是我的女人。”
他身邊的女人,也全是他的女人。行,知道了。
“做什么用那種眼神看我,覺得我很無恥?”鬼主調笑道。
“你既然知道,何必還要來問我。我就是很好奇,你從哪里遇到了這么強大的女鬼。”
嘉慕完全不知道這個鬼主究竟是什么人,又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是怎么獲得了御使百鬼的能力的呢?真是不可思議。
“要怎么說起呢?”鬼主思索著,“你可知道巫民之國?”
嘉慕搖頭,“不知道。”她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要再問這種問題了,直接說不好嗎?
鬼主笑道,“不過是個巫覡的國度而已,也名巫咸國。蛇骨婆生前,曾是那國中力量最強的巫師的妻子,自然也曾是個女巫。可只因為他二人太過出類拔萃,遭人嫉恨,故而誣陷二人作惡,又栽害她夫君是蛇妖,將他活生生釘在蛇冢中,最后窒息而死。而蛇骨婆,日夜守著她夫君的墓碑,死后怨氣久久不散,故而化為厲鬼。”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可是,你還沒說她為什么會跟著你。”嘉慕質疑道。
“他夫君的靈魂被封印在蛇冢中,千年來始終備受煎熬。而我救了他。代價就是,蛇骨婆跟隨我做事,直到恩情償還干凈為止。”
她不明白,“照你這么說,他們是無辜的啊?為什么還要償還什么的?更何況,償還也該是他夫君,為什么是她?”
鬼主笑著吐出一口煙,“聽你說話,便知道你縱使已經在人間生活了近百年光陰,內心卻還是個小女孩。我是鬼主,不是慈善家。別人欠他們的,為什么該我來還?至于為什么是她還債,而不是他夫君,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就和我無關了。”
嗯……難說正確與否。無所謂了。
“你到底叫我來做什么啊?”嘉慕決定還是聊聊正事。
鬼主轉身坐到桌子上,用煙桿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聽聞你剿滅了衡州的鬼穴?”
嘉慕走到椅子旁邊,剛想坐下去,卻發現這椅子實在不牢固,她一坐指不定就要斷裂了,于是也只好同他一起坐在桌子上。
“是鬼穴嗎?我也不知道。就是你說,從哪來到哪去,我便追著羅剎鳥去了那個古墓。誰能想到居然有那么鬼怪,而且全無理智。”
“想來大多就是惡鬼吧。”鬼主偏頭望著她,“這種鬼本身就沒有情感,沒有理性,只想吃人而已。既是羅剎鳥存在的地方,自然是陰氣極重,最適合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寄身其中了。況且,你忘了這是瀟浦的地盤?它們會聚集在一起,也合情合理。”
這樣嗎?反正都死了,誰管它們,倒是瀟浦……
“瀟浦在哪里?你見過他嗎?他很厲害嗎?”嘉慕追問道。
鬼主隨手攬過她的肩膀,胳膊結實有力,滿是煙氣酒氣,熱烈而濃郁。
“嘉慕,這就是我今天要對你說的事了,我從瀟浦那里救了你的小情郎,難道你不應該付出點行動感謝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