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師兄分別后,嘉慕和沉檀回到范府,準備詢問一下范老爺當日送親的過程中花轎行進的路線。距離他們出門也有兩日了,現在正是上午,天色微陰,空氣潮濕,似乎要下雨,也不知道范老爺也沒有搜尋到江逾的下落。
至于玉骨……嘉慕想玉骨既然是去打探下落,應該也在那里。要說為什么這么長時間不回來,她也想不明白。
但玉骨應該是活著的。也沒有根據,只是她的直覺。
雖說她對卜術一竅不通,但是就憑玉骨的聰明才干……又只是羅剎鳥而已,大概率不會出什么問題。
衡州城還是那樣,熱鬧的,繁華的,雖說隱隱擔憂著妖魔作祟,但日常生活還是要進行,該享樂還是要及時享樂。
嘉慕蠻欣賞這種生活態度,能夠把每天都當作最后一天進行揮灑,不留遺憾。
眼睜睜地看著沉檀逃過兩個主動邀他喝酒看風景的漂亮姑娘,一路到了范府。
無需通報,門衛就將兩個人迎了進來,高喊著“女冠大人回來了!”
看來是真的擔心她會出事。
還好,嘉慕一到范府,就聽見前廳江逾和范老爺說話的聲音。江逾還是說不了兩句就咳嗽個不住,好像病情比以前更嚴重了似的。
進去的時候,發現還有一個和范老爺長得挺像的年輕男人站在一邊,想來就是范公子了。
“女冠大人,您可回來了,我們好不容易今天早上才在附近的鎮上搜尋到江公子,這江公子也不休息一下,一聽說您失蹤,就要出去找呢。還好您回來了……”
范大人松了一口氣,連聲說道。又讓她上座,給她倒茶,問現在情況怎么樣。這兩天經歷了什么,有沒有找到玉骨道長。
江逾從椅子上站起來,面色蒼白,張了張嘴可能是想和她說什么。
嘉慕朝他笑了笑,也確實是渴了,端起杯子,不顧形象地猛灌了一杯茶,也無心想往日那般細細品鑒了。
但這茶大概是好茶,畢竟蜀地這一片是很盛產茶葉的,多出名茶。茶葉清香,水質甘冽的。
不要說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分析茶的好壞,常言道,“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才是手段;風狂雨急時,立得定,方見腳跟。”她雖然沒有洞若觀火,明察秋毫的智慧,但好歹該有“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的澹泊氣度才是。
耳邊聽得沉檀正在和玉露說著這兩天的經歷,范大人和江逾也在從旁聽著,也省得她多費口舌了。
“……嗯,是啊,多虧了嘉慕的大師兄,要不然只是我的話,恐怕也救不出來嘉慕吧。”沉檀說到這里苦笑了一下,“對了,范老爺,我們打聽到究竟是誰奪走新娘了……”
范老爺和范公子都驚喜道,“當真……?”
三個人遂開始交流送親的路線什么的,江逾默默地給她又倒了一杯茶。
“謝謝,但是我可不敢麻煩江逾公子大駕。你現在身體怎么樣?”嘉慕玩笑著說道,意思也很明顯,不好說怕他累著,只能換個說法。
“嘉慕……”江逾無奈地笑了笑。
江逾在外面也不說大人了,聽著還挺順耳的,她本來也不喜歡大人大人的。
“怎么了嘛?!奔文接忠豢跉夂攘艘槐?,“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真的是被龍陣風吹跑了?”
江逾慚愧道,“確實如此?!?p> 嘉慕忍不住大笑,“哈哈哈,江逾,你還真是人才!我一會兒看不住你,你就能被風吹跑,真是……”真是病美人,稍微有些惹人憐愛哈。嘉慕心道。
江逾聽了這話卻臉上愧疚之色更濃,相當嚴肅地拱手道歉道,“是逾的錯,逾一時不察,讓大家擔心了?!?p> 嘉慕就有些尷尬。
呃,也不用這么道歉吧,她只是開玩笑的……
嘉慕伸手想去扶他,忽聽沉檀道,“那龍陣風威力就是很大,一般人都躲不過去的。不能怪江公子。”
語氣中像是有責備不滿之意。
饒是心大如嘉慕,也覺出來沉檀心情非常差勁了。怪了,金風鏈好好地戴在他手上呢。怎么還這么不平靜。
何況她只是開玩笑而已。但似乎和江逾開這樣的玩笑還是太過火了。
江逾若有所思地看了沉檀一眼,搖頭道,“如果不是我執意要來衡州,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是我自以為是。”
看沉檀面色復雜,嘉慕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先示弱好了。
“抱歉,抱歉,我沒有那個意思,就是覺得挺意外的……是我不好,江逾你不要多想,無需道歉?!?p> 一時間氣氛有些怪。玉露問沉檀道,“你這手鏈是哪來的?”
沉檀愣了一下,“是嘉慕借我的……”
玉露用懷疑地眼神看了沉檀一眼,轉過來問嘉慕道,“恩人,這個手鏈……”
她暗暗地察覺到了什么。
嘉慕道,“回頭再說,回頭再說。咱們現在當務之急是救出新娘。找到新娘就能找到玉骨吧……大概?!?p> 江逾點頭道,“希望玉骨郎君平安無事?!?p> 嘉慕道,“我覺得是沒問題,他可是個天才,還蠻強的?!?p> 江逾輕輕地笑了一下,沒說什么。
最終還是決定嘉慕沉檀兩個人帶著幾個府里的下人,背著鎬頭去了古墓那里。范公子也要跟著去,讓范老爺攔住了。
嘉慕也覺得少來幾個人添亂比較好。
說起要挖這個古墓,其實幾個下人還有點打怵。
來之前范老爺就說,這個古墓很邪門。他是這么講的。
說有人外地人想來衡州買房子開古董店,身上錢不多,好長時間找不到合適的。看這個地方卻沒有房子,上面很空曠,只有幾株稀疏瘦弱的槐樹,歪歪扭扭地長在這片空地上。
他很納悶,便向周圍的人打聽,人說這塊地地下有墓穴,以前曾經有不信的人蓋過房子,但常常鬧鬼。后來一場大火將房子燒了個精光。人們都覺得不吉利,便沒有人再在這里蓋房子了。
這外地人不信,找地主,用很低的價格買了。挖地基的時候,果然挖出來一個墓穴的入口。
工人們問他怎么辦,他說想要下去看看。這一下去,就再也沒回來。
后來,工人們填平了地,就再沒有人打這塊地的主意了。
但當地人都知道這塊是古墓,少說也有五百年了。
乍一聽,還真是有點陰森嚇人。不過她不管怎么樣也是南朝國師,山中子的愛徒,怎么能在這區區一個古墓面前露怯。當場揚聲道,“沒事,出事我負責。”
看她那么自信的樣子,大家也稍微冷靜了一些。幾個人到了那塊,嘉慕一聲令下,“挖”!幾個下人就動起手來。
只是才挖了兩下,想是驚動了妖怪,又是一陣遮天蔽日的大風,刮得人睜不開眼睛。飛沙揚礫,在肌膚上摩擦著,感覺很糟。
沉檀可能是害怕再發生樹林里那樣的事,還沒等嘉慕出聲,就很快地拉住了她的手。
“小心那羅剎鳥再變化,留意四周!”嘉慕說道。
嘉慕的聲音很大,可是風聲更大,沉檀只能半聽半猜。
大致能明白。沉檀點點頭,勉強睜眼看著。
但風越來越大,實在是沒有辦法睜眼了。剛剛把眼睛閉上,忽然什么東西沖了過來,一下子把嘉慕撲倒在地上。
但是沒有殺氣,嘉慕也就沒太在意。只是從指縫看了看,見是沉檀,更放下心。
風聲中誰在說話。聽不分明。
漸漸地,風停了。
睜開眼睛拂去身上的塵土,聽到幾個下人們的驚呼聲。
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看看你變成誰吧。
放眼望去,有兩個沉檀。
一個在她身邊,一個站在剛才她站立的位置。一模一樣的黑發黑眸,野性而率直的外貌。之前在范府換下了身上像野人一樣的衣服,穿著淺紅色的深衣。
連那神情都一模一樣。被金風鏈壓住了仇恨的怒火,但原本晴空一樣明澈的容顏上仍舊難掩密布的愁云。
這羅剎鳥真會挑。
想分清他們兩個,連想都不用想。
“嘉慕……我是真的?!彼赃叺哪莻€沉檀沒什么情緒地說了一句。
唉,這還用你說嗎?難道她還會看不出來?
嘉慕走到了那個站在她之前的位置的沉檀旁邊。那個沉檀也試圖告訴她自己是真的。
“行,你是真的,玉佩先還我?!奔文綌傞_手。
“玉佩?”這個沉檀想了想,從袖里掏出玉佩,遞給了她。
黑發黑眸如同深沉夜色。紅色衣衫在風中微微搖動。
手中光芒四射,嘉慕的劍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
“說吧,新娘在哪?玉骨在哪?老實回答,我就讓你死得快一點。”
嘉慕盯著他,漠然說道。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啊……”他還想辯解。
嘉慕懶得和他廢話,揚劍欲劈。清光閃爍。
那沉檀果然頓時失去了人的形態,變成了一個大約有鶴那么大,眼睛冒著青光粼粼的大鳥。振翅而飛,掀起大風,它立刻就離地三丈。
“跑什么?垂死掙扎?”嘉慕冷笑,“只有你會飛嗎?”
嘉慕騰空而起,腳下踏風,手中七曜也釋放出颶風。兩團風于空中相撞,有如一場巨大的風暴。樹木震蕩,房屋晃動,整座城市都在瑟瑟顫抖。周圍的過路人都潰逃不止。
“吱嘎嘎嘎——”
那羅剎鳥仰天厲叫。身上爆發出鬼氣森森,怨氣憧憧??瓷先ミ€真有些駭人。
“干什么?叫你的隊友來救你嗎?你怎么一遇到危險就求人,你看我,我的隊友連出手都沒出手,是不是比你格調要高些?”
嘉慕月白色的道袍在風中鼓動,編起的辮子在半空飄揚著,纖細秀美的身軀腳踩巽風,清澈凜冽的劍光如同雷霆。
羅剎鳥一定聽得懂她說話,怒氣沖沖地從天上猛攻而下。
它的武器也不過就是那尖利的鳥喙。
嗡的一聲。
嘉慕用劍撕開了它的鳥嘴,它哀聲嘶叫,血和黑氣洶涌而出,渾身痙攣不止。
“真是妖孽,沒有辦法溝通?!奔文匠閯Γ饷⑸⑷ァ?p> 那羅剎鳥撲騰了幾下,滾到地上,化作一團黑氣散去。
全部都是陰氣、鬼氣、怨氣、煞氣……散落到各個地方。
雖然全部都是會讓人聯想到惡的氣,但也是世界上不能缺少的氣。
截住它們,也是無用的。
只要有陽的地方,就有陰。萬物負陰而抱陽,不是嗎。
事實上,僅僅只是氣,又怎么能作惡。作惡的,是意念,是思緒,是執著。
嘉慕緩緩落在地上。
“接著挖吧,這羅剎鳥雖然死了,可是新娘還沒救出來。”
更何況,還有它的同伙。
這墓穴里,又到底是怎么一副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