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安吉仙君一溜煙兒的功夫就從天上到了地下,搖身一變就化成了一個普通凡人的模樣,唯一相同的,還是他那張站哪哪發光的俊臉。
這安吉仙君,雖說得了一法,等了這五百年,抓住了月老這救命稻草失態后,反倒鎮靜下來,又變作了平日里那個少年老成的安吉仙君。
他先是到了東海附近的小漁村,端看東海這方天地,尋思著計策。他身為天帝之子,強取豪奪定然不行,如若去借,倒是有幾分可能,但要說一借借三百年,那鮫人想必沒有那么好心,自然也是不可能。
安吉仙君就這么著在小漁村里租了個茅草屋住下了,有事沒事兒地出去勘探地形,問問沿海各家的居住情況,有哪村有那戶需要幫忙的,這一出幫人的好戲碼,讓這個神色冷漠的年輕人擄掠了小漁村的真心,村民們開始七嘴八舌地向他吐出真心話。
原來,這東海之地,一向是由鮫人族掌管,一向以來,小漁村的百姓也受了這些許恩惠,魚蝦不斷,生活也挺愜意。百姓們祭拜感恩這海里的神仙,還在村子里修了個神廟,專門用來祭拜海神,甚至這規模還比鎮守一方的土地還要豪華。只是就在前年,這小漁村的魚蝦就開始斷供了,海里撈上來的盡是些臭魚爛蝦,連帶時不時得海里都泛起一陣惡臭,村民們都挺怕的,怕海神不靈了,就都去祭拜。后來,村子里有人出海捕魚,發現海里有黏糊糊的什么黑色的怪物在那里,只能看見他那黑色的觸角油亮亮泛著油光,許是他在打瞌睡,村民就趕緊回岸上,這才救了自己一命,沒有被這水怪吃掉。這之后,又陸續地有村子的壯丁出海,卻再也沒有回來,先前一批看見水怪的漁民,嚷嚷著說是這水怪吃掉了村民,這一說,就傳開來了,再也沒人敢出海了。村民們就開始不做漁業的生意,改種些蔬菜瓜果的,或是出遠門做生意去了,因而留在村子里的,大都是一些老弱婦孺,鰥寡孤獨。
這么略略一了解情況,安吉大概也明白了一些什么,心下已經暗暗有了計策。
這一夜,一輪大大的月亮掛在樹梢枝頭,映得海面波濤不平的,安吉靠在茅草屋上,賞著月,喝著桃花酒,已經有些微醺,昏昏沉沉的,好似又夢到了那日神魔大戰,決然與魔君同歸于盡的丘十三。
還記得那個時候,他也就堪勘一萬歲,因著娘親難產的緣故,他這自出生以來,總是孱弱清瘦,讓娘親心疼憐愛。而那日生產娘親痛得死去活來,卻是讓父親對他心生不喜。他的兄長,落升和松楚倆人,比他早上個幾萬年出生,深得父親重用,對他這個老來才得的幺子,總是缺了一份父愛。那日,他照舊在老神仙師傅的教導下練習劍術,可是那仙訣怎么念也念不好,這劍怎么揮也揮不好,師傅在旁邊悠悠地轉著那板子,對著他說,“小殿下,這仙訣老身也教了好幾遍了,你這要是還學不會,老身可要去找天君了?!?p> 聽到要找天君,他的心就一沉,他本就不受寵,父親不待見他,要真去找他,那真的是自找麻煩惹一身嫌,還要挨一頓臭罵,他當即有些別扭了。
于是乎,安吉長舒一口氣,然后屏住呼吸,緩緩念出那一長串難記的仙訣,把劍揮出去,然而那劍,照舊是軟趴趴地停在原地,紋絲不動。
在旁邊看著的老神仙瞅兩眼安吉,心道這孩子真是不爭氣,拿起板子就往安吉的手心里敲。
“把手伸出來!”
安吉看著眼前的師傅,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出來,挨了重重的一板子,卻忍著疼沒哭出來。
“再練!”劍術師傅看著這個不爭氣的徒弟,厲聲喝道:“今天練不好就不用回去了,真的要氣死我!”說完,就靠在一旁的石凳上休息起來。
可憐巴巴的安吉,就在一旁看著師傅坐下,默默練著那炳劍。
不知練了多久,就連月亮都出來了,安吉那把劍還沒揮起來,老神仙早已累得打起了盹。
安吉這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該練,還是該不練,難道他真的沒有天賦嗎?堂堂天帝之子,居然連這么簡單的仙訣也使不好。正在惆悵之時,那炳停在原地的劍卻突然靈光一閃,從地上直直地立了起來,然后瀟灑自如地揮舞出去,從安吉眼前,從左邊飛到右邊,從右邊飛到左邊,好似在跳舞一般,逗得安吉都樂了起來。就在這聲響響起來之后,這老神仙也悠然轉醒,只聽得“咻”得一聲,這把劍釘在了老神仙面前的桌子上,差點釘落了他一把長長的胡子。
老神仙一驚,站起身來,氣得胡子都抖了起來,說了一句“放肆”。
待到看清迎面走來白衣仙裙的人,瞌睡蟲才徹底消失,急急忙忙作揖,喚道,“不知十三仙子駕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p> 安吉還沉浸在那炳劍飛舞起來的欣喜當中,正在想那炳劍怎得就自己飛起來了,好生奇怪,看見那炳劍飛到老神仙面前,對來人畢恭畢敬的樣子,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低頭做禮,卻只看見了來人的白裙。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花界神女丘十三,花神子晟說自家女兒整日舞刀弄槍,這是不假,卻忽略了還有一點兒,那就是愛湊熱鬧,不要說她這輩分,長上九重天上諸位神仙多歲,就連此時正在作揖的老神仙,年歲也比她年輕了不少,是以她承了這禮,也沒什么不妥。
要說她此次上得九重天上來,那也純粹就是比較無聊,她最大的愛好就是修習仙術練習仙法,可是這天上地下,也沒有幾個是她的對手,她就把時間用在了湊熱鬧上面,這不,她就上天宮來找點樂子,就看見一個小孩被一個老神仙欺負,偏這小孩還不知道反抗在那邊傻傻地練著那柄劍,好似真能練出花來。
于是乎,她就躲在背后,看這個小孩什么能把這劍飛起來。可等啊等,她都睡了一覺了,醒來都天黑好久了,這小孩居然還在練劍,這可有點意思了。
這小孩,怕不是真是個傻子?
當時的安吉,可不不知道丘十三是這么想的,他抬起眼看到這個女神仙,看到的是丘十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一身白衣,風姿綽約,神情關切,兩彎秀眉在面上,一雙眼睛生得極好,美目一轉仿佛要把他的魂給勾走了,當時的安吉,年紀雖尚小,卻已經略微通曉一些男女之間的情愫,曉得他這是怎么了,不是魔怔,更不是呆愣了,而是一見傾心!
在安吉那堪勘一萬歲的年紀,在那顆堪勘弱小無助的心上,放佛吹進了一陣春風,蕩漾了那一池春水。
丘十三在一旁看著這小孩面頰微粉的小模樣,還道是被她這陣仗嚇到了,她是來幫忙的,可不是來嚇小孩的。
于是乎,丘十三看著面前的老神仙,虛虛地一叉腰,端起神女的架子來,說道,“如今九重天上,也可以濫用私刑了嗎,這徒弟本事不強,就敲打敲打,都練到月亮出來了,還讓練,你這做師傅的卻還在這里睡大覺,真的是丟了師傅該有的面子?!?p> 這老神仙已經聽得腦門上發汗,倒不是怕這神女,只是他確實睡了大覺,也打了徒弟,要是這神女給傳出去,他這面子往哪擱??!于是擦擦臉上的汗,趕忙做哈腰狀,“十三仙子,是我這徒弟實在劍術不行,才讓他這練了許久?!?p> 丘十三隨意往石桌上一坐,斜斜揶揄道,“劍術不好,那是你教得不好,看到沒有,方才本上仙隨意指點一翻,你徒弟劍就耍得那樣好,你直接說你這師傅不行就得了?!?p> 這話著實犀利,也就丘十三敢說,且不說這老神仙位列仙班,德高望重,雖是有些不用心教授仙術,但這樣被丘十三凌辱,委實咽不下這口氣??赡莿Υ_也是真真切切地砸到了他那石桌上,還生生要砍了他的胡子,他睡過去了,沒看見到底是他那徒弟開竅了自己使的法術,還是那神女幫他使的,這下真有點兒有理說不清了。
老神仙朝安吉望去,只見這小孩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看,低著頭欣賞自己的鞋子,看著上頭兩個斗嘴皮子。老神仙胡子一翹,也不好意思追究,說了聲告辭悶悶地走了。
稍顯明亮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丘十三和安吉二人。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丘十三順勢從石桌上下來,坐到了石凳上,問他。
“小仙安吉,乃天帝之幺子,方才多謝仙子相助。”安吉把眼睛從鞋子里抬起來,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丘十三,字正腔圓地自報家門。
聽到這里,丘十三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這就是那位天界不受寵的小皇子,那也怪不得如此了。
話鋒一轉,丘十三問道,“方才,你被欺負也不說啊!那老頭,一看就沒安什么好心,你都這么大了,還教你這么低級的劍術,方法還不對,這不存心讓你沒法進步嘛!你這一看就是有慧根的,沒跟對人。我這倒是認識一仙,要不,你同他去學法術?”丘十三一時興起,想到了愛慕自己,卻和自己不打不相識的赤煉鳥望越,不如讓他教去,也省了他來煩自己。
這樣想著,丘十三引導安吉就越發溫柔細心,處處體現著神女應有的風采。
安吉自然是極為同意的,仰著一張小臉拼命點頭愿意去學習。丘十三還以為是這小孩終于脫離這宛如江湖騙子一般的師傅,高興得都要飛起來了,順了順安吉的頭發,道,“你師傅那,他肯定是不會說的,今天被這么一攪和,他這顏面肯定是丟盡了,肯定比咱們還不想講出去,回頭本仙跟你父君打個招呼,現下你就隨本仙走吧。”
說完,捏起一個仙訣,那柄劍從地上應聲而起,逐漸變大,丘十三抱著安吉就這么躍上劍身,一路往赤煉山望越神君那里去。
就是那一鬧,把丘十三深深地刻在了安吉的腦子里。
后來他的法術,也是從望越神君那里學到的,往后的四萬年,他就在赤煉山潛心修習術法,一躍飛升上仙,封為安吉仙君。
這其間種種,發生了不少事情,但今夜,安吉那桃花酒,灌下去只剩下了一股子回憶丘十三的場景,其余的一點兒也想不起來,罷了,罷了。
安吉飲盡最后一口酒,隨意地將罐子一丟,人也搖搖欲晃,似是要從這茅草屋上翻滾下來。
濤聲漸漸濃重起來,在愈發清晰的浪濤聲中,只看得遠處有什么黑乎乎的一團向安吉奔來,口中大喊著“小心”,安吉兩眼一發黑,心想自己竟真的喝多了,竟要從茅屋上跌下去,可身體卻被一個軟軟的東西抱住,穩穩當當地接到了地上,多么希望是她啊,安吉心想,就如同那次從師傅那里救他把他帶到赤煉山那次一樣啊,可惜終究不是!
然而在安吉那淺薄的酒量和那糟糕的酒精作用下,他竟真的在沙面上躺倒了,只余一個黑衣姑娘在那里低低喚著“公子,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