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淵看看那自稱是狗娃娘的婦人,又看看手上拎著的孩子,眉眼間有幾分相似,便問孩子,“你叫狗娃?她是你娘?”
那孩子噘嘴,白眼翻出天際,“哼!她不是我娘!”
那婦人拍著大腿,大呼:“熊孩子胡說什么?還不快跟這二位貴人認個錯,求他們饒了你,娘好帶你回家!”
洪淵拎著孩子的手抬高了些,與他平視,嬉笑著問:“到底怎么回事?”
那孩子看也不看她,繃著小臉,憤憤地說:“哪有娘見人家賣孩子得了二兩銀子,就有樣學樣,學著也賣?整日想著用孩子換銀子的娘,誰稀罕誰要,我是不要!”
孩子聲音洪亮,又充滿了怨氣和委屈,幾嗓子就把四周的百姓都吸引過來看熱鬧了。
此刻,他們一聽這棄兒控訴親娘買賣孩子的故事,個個義憤填膺,你一言我一語,唾沫星子快把那婦人淹了。
婦人臉上掛不住,也不管什么認錯道歉,上前就要從洪淵手里搶孩子,一邊拉扯一邊辯解:“小兒無知,胡言亂語,我這就帶回去管教!”
孩子此刻,也顧不得手里抱著的粽子了,雙手雙腳并用,利用懸在半空的優勢,對那疑似親娘婦人展開了拳打腳踢式的反抗。
一時間,孩子哭,婦人叫,眾人議論……炸了鍋似的熱鬧。
一番對抗后,疑似親娘的婦人愣是沒搶回孩子來。于是她一屁股做到地上,痛哭道:“若不是走投無路,誰會賣孩子?狗娃呀!你若是能賣到一個好人家,做些活計還能討口飯吃。你跟著娘,累死累活,也不見得能吃頓飽飯呀!”
“你怎么就不明白娘的苦心呢?”說到此,她猛烈地嘬了幾下鼻涕,用袖子抹了幾下眼淚,開始向路人訴說委屈。
“你們只知道指責我,怎么知道我為娘的辛苦?若不是我們賴以為生的三十棵棗樹被征用,伐了去,我也不至于這樣呀!他是我親兒子呀,你們當我就舍得?”
洪淵眸光一閃,“征用”?必是皇宮里硬要了去,準確的說是國師用了。他用棗樹干什么?煉丹?滋補?
“征用棗樹干什么?”
婦人腫著眼,慘兮兮地說:“好好的棗樹,全砍了去當柴火了!”哽咽了一下,又喃喃道:“我們全家靠每年新打的棗還能糊口,就這么砍了,我們怎么活?”
洪淵拎著孩子的手松了松,眸光一暗,國師那巨大的煉丹爐沒日沒夜的燒著,必得用不少的柴火。拿人家糊口的棗樹當柴火,這種缺德事兒,也就國師能干的出來。
圍觀的路人一臉狐疑,有一個婦人冷眼問道:“你家男人呢?你們兩口子有手有腳,哪就需要賣孩子換錢?”
不問不要緊,一問這話。那婦人淚水嘩嘩地又流起來,控訴道:“我家那口子不過是攔阻了一下,就被關進了大牢。大牢那地方,沒點錢打點,出來還有命?”
“我們哪還有錢?這才想著給狗娃找個好出路,也算給他爹盡盡孝。”
聽了這些話,還在半空中的狗娃停止了掙扎,愣愣地看著趴在地上的親娘,眼中也蓄滿了淚水。
洪淵眸意深深,把狗娃放回了地上??戳艘谎酆谛母?,只見他此刻眸光沉靜幽深,深處似有旋渦一圈圈升起。
他朝不遠處的小六角使了個眼色,又從賣粽子的大嬸兒那里買了五籠粽子,擱到桌上。隨即拍拍狗娃的肩膀,在狗娃疑惑看他時,指了指新買的那些粽子,便示意洪淵一同離開。
洪淵不明其意,又礙于周邊人多眼雜,直憋到一條無人的胡同里,才責怪道:“他們娘兒倆的困境,不是幾個粽子就能解決的。還不如直接給銀兩!”
百川停住了腳步,笑的意味不明,“給銀兩不也是治標不治本嗎?”
洪淵語塞,話是這么說,除了趕緊引黃龍自戕,還有什么辦法是治本的呢?
正思量著,就覺手上一緊,只見黑心肝攜著她的手,往胡同口走去。
胡同外便是尚京主街,即便是夜晚,街上也人來人往,又正值端午,街上攤販、行人更是多如牛毛。
許多攤販為了吸引客人,在攤子上掛了花燈、錦囊。明亮的蠟燭透過各色糊燈的紙,發出五彩的光。還有些花燈上畫了才子佳人、春花秋月等,一眼望上去更是眼花繚亂。
胡同里黑沉沉的,胡同口是五彩斑斕的光,還隱隱有香囊的香草氣兒飄來。洪淵被胡同口那炫目的光吸引,一時愣了神,便任由他牽著,往光明處走去。
那感覺好似行走在茫茫天地間的孤獨旅者,混沌未開,周遭全是濁氣黑暗。在經歷了漫長的尋找,漫長到她已經不再相信還有光明的時候。忽然發現,前方出現了青草滿坡、鮮花遍野,甚至還有人間裊裊炊煙。
他最初相信的、堅持尋找的、差點放棄的,就在這一刻突降。滿腔欣喜、憧憬,涌上心頭,直想歡呼、擁抱、投入!
回過神來的時候,百川已經牽著她到了一處賣香囊的攤子面前。扇形、蝴蝶型、菱形……不同形狀的香囊滿眼都是,香囊上繡的花紋圖案更是讓人眼花繚亂。
賣香囊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盡管穿著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裳,但是雙手十分干凈,捻著色彩鮮艷的絲線一邊繡著,一邊叫賣。
見他們駐足,忙招呼,“二位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端午節了,有情人都互贈香囊,以求對方免受蟲蛇侵擾,平安喜樂!二位快挑挑吧!”
兩人一聽,互相對視。
百川淺笑溫潤,甚至還滿意地微微點頭。洪淵瞪眼驚恐,一臉“她在說什么瘋話”的表情。
“不是!瞎說!”她否認的態度十分堅決,見那姑娘一愣,又覺得話說重了不好,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姑娘……”
“她的意思是,姑娘慧眼!”
洪淵恨恨地從百川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對那最后半句“姑娘誤會了”被黑心肝強行覆蓋非常不滿,嘀咕道:“就你嘴快!就你嗓門兒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