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白露
隨著八寶的身體漸漸好轉,葛才人流產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素禾死前交代了自己的一系列行為,卻自始至終一口咬定下毒只是自己的想法,絕非受到哪個人的指使。
她是西海人,自幼隨父母流浪到慶國,家傳了幾種巫蠱之術。謀害葛才人是由于某次在路上沖撞了葛才人被責罰而心生怨恨,所以才找機會下毒并且栽贓流仙閣的八寶。
除了那詭異陰毒的蠱毒,她給葛才人下的藥也是世間罕見。此藥對于對常人來可能只會拉幾次肚子,但是對孕婦來說無異于劇毒。且發作時間較長,她將藥下在葛才人的早膳里,直到下午喝了湯后才開始發作,十分隱蔽。
小蓮那日腹痛也正是由于偷食了葛才人吃剩的早膳點心導致的,結果正巧把八寶引入局中。守在咸福宮宮門的她見到是八寶送湯過來,立刻就心生一計,模仿八寶的樣子故意當著小蓮的面丟下裹藥的油紙,巧妙地將眾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八寶身上。
要說這所有事都是一個小小宮女一手造成的,也太過荒謬,單論那毒就不是她自己能搞到手的,更不要說她作為一個廣安宮的宮女又是如何在咸福宮出入自由,并且順利在葛才人早膳里下毒的。
所有人都知道這只不過是個一戳即破的謊言,但是素禾一心赴死,各類刑罰收效甚微,皇帝似乎也并不想深究,于是苦于沒有其他證據的眾人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來。
沒有人知道,素禾躺在凳子上,在一片黑暗中等死的那幾個時辰,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又是什么力量支撐她在無盡的黑暗與兇涌冰冷的死亡恐懼中頑強地堅持到最后的。
蘭昭儀這邊,也由于看管下屬不力,受到皇帝的斥責,被罰了月例,禁足于廣安宮反省。她對這個處分是一點意見也沒有,作為素禾的主子,嫌疑最大的便是她,只是罰點錢禁個足她已經是感恩戴德了,哪還會有什么意見。
葉蓁蓁回來的第三天,白露就過來了。
如今她已有六個月的身孕,肚子已頗具規模,靠芄蘭攙著走進來。
近來她過得不大好,身子重的辛苦出乎她的意料,初期還好,越往后孕期反應越大,折磨得她吃不下睡不好,這幾日又因為葛才人的事情每日里擔驚受怕,往日豐腴的鵝蛋臉瘦出了瓜子尖,細長的四肢晃蕩在寬松的孕服下,支棱著皮球大的肚子,顯得有些詭異,葉蓁蓁與她許久未見,竟一時有些認不出來了。
“蓁蓁,蓁蓁?!卑茁断裢找粯幼阶∷氖?,急切地喚她:“葛才人孩子沒了??!”
她手心冰涼,膩著許多汗,像一條滑溜的蛇。
“你別怕?!比~蓁蓁知曉她被嚇壞了,反握住她的手,感覺她整個人都在細微地顫抖著,于是柔聲安慰她:“你還有孕,切不可太過焦慮憂思,對孩子不好?!?p> “是,是,不好……”白露神經質地點點頭,又嘴巴一癟,整張臉緊繃著的情緒突然炸裂開,發泄似的嚎哭起來,偏偏又把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被誰聽見一般:“可是我怕!蓁蓁,我怕啊!”
葉蓁蓁詫異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芄蘭,上次見面時白露還不是這樣的,怎么這次已有些草木皆兵的架勢了。
芄蘭無奈地對她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清楚,一邊摟住白露安撫她:“您冷靜些,都嚇著葉才人了……”
好說歹說白露才漸漸平靜下來,只是手還緊緊攥著葉蓁蓁的手不放,臉上露出一抹赧然的笑。不知是不是因為前面哭得狠了,此時臉上泛紅,倒是比之前看起來生動多了。
“不好意思啊,蓁蓁,讓你看笑話了。”白露接過芄蘭遞過來的手帕擦臉,兩只眼睛有些紅腫,最近該沒少哭?!皩α?,八寶怎么樣了?前幾天出事時五筒也過來找過我,可……”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也蒙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今天過來也有賠罪的意思。
葉蓁蓁當然清楚她的顧慮:“不要緊,這個事情你不沒管是對的?!碑敃r的情況下,她若出面,很可能把自己也拖累進去。如今她這個身子,是不能冒這樣的風險的。
“再說八寶也沒什么大事,受了點罪,養幾天就好了。這兩天她倒還有些驕傲,覺得自己是為流仙閣的小英雄呢?!?p> 也不知道八寶從哪個戲文上聽來的,把自己比作古往今來那些寧死不屈,鐵骨錚錚的硬漢,這兩天非纏著七喜他們叫自己“好漢”。
葉蓁蓁有意讓白露開心點,撿了些好笑的事說著,芄蘭也在一旁湊趣。兩人說笑了一陣,外面有小太監來報,說是安公公來了。
安公公是過來宣旨的,皇帝說了要給她和葛才人一個交待,于是各賜了一道旨意,封了美人。
“這樣你便與我同級了?!卑茁短嫠老?,也有些羨慕?!盎噬蠈δ憧烧婧?。”
才不過大半年,連晉兩級,平日里侍寢不輟,連圍獵也帶去了,這是宮內多少女人這輩子想也不敢想的待遇呀。
她摸著自己突兀挺起的肚子,肚皮崩得緊緊的,她時常擔心會不會哪天突然就崩開了,就像她的人生一樣,就像葛才人的人生一樣。
雖然皇帝憐惜葛才人,也給她晉了級,但是誰都知道,她已經沒有以后了。她既然保不住自己的孩子,那么皇帝便不會再給她機會。
白露的心又顫抖起來,連帶著她的聲音也在微微顫抖著:“蓁蓁,幫我,幫我保護好我的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你別慌,我幫你?!比~蓁蓁看著她衣服下消瘦得支棱出來的肩胛骨心里也很是不忍?!爸灰以冢銈兌紩煤玫?。”
白露看著她,烏黑的瞳仁雨過天晴一般漸漸地泛出光來,那彩虹一樣的顏色向整張臉擴散開,在每根毛孔里閃爍著。
“蓁蓁,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