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山作為皇家別院，也是配備有地牢的，只是很少啟用。今日，它終于迎來了本朝的第一批客人。

　　從兩個時辰前開始，就不停地有重傷垂死的刺客被送進去，又不時有血肉模糊的尸體被拖出來，來來往往，十分熱鬧。

　　昏暗的地牢中，皇帝站起身來，接過安公公遞過來的雪白帕子擦了擦手。

　　絲帕瞬間被暈染上大塊刺目的紅，他隨意丟開，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最后一個了？”

　　“是。”安公公拍了拍手，一旁有人低頭上前。鐵鏈嘩啦作響，一具面目全非，敞胸露腹，五臟六腑支離破碎的男尸被拖了下去，在地上徒勞地拉出一道猙獰的紅線。拖尸體的士兵看都不看一眼，他們小隊已經輪了三班了，駐守在御山，太久沒見過血腥，乍一遇到這種刺激，實在是有點承受不住。

　　“看起來是南鄉圣教的人……”饒是安公公陪伴皇帝身邊多年，見多識廣，接連著見了數次這樣的景象后，此時聞著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也不由得面色發白。

　　“圣教那群神棍……”皇帝又找了一條新帕子，將指縫里的鮮血碎肉一點點剔凈。雖說線索很明顯，但他總覺得還有哪里不對。

　　不過，寧殺錯不放過。

　　“傳令下去，夏軻那邊再增派五萬人馬。”

　　不管是不是那群神棍膽大包天敢動他的人，都要因此承擔相應的代價。即使是真是無辜背鍋，也只能反思為什么背鍋的總是自己了。

　　“葉才人那邊如何了？”他終于做完清潔，整了整袖子，從地牢走出來。已垂在西山的落日雖然已經盡力地給他抹上了橙黃色的余暉，卻還是驅不散他周身的寒氣。

　　“讓隨行太醫看過，并無大礙，吃過藥已經睡下了。”

　　“嗯，明日便回宮吧。”總歸還是要回去讓張敬之也看看才能放心，皇帝正要往葉蓁蓁的住處去，見安公公欲言又止，低頭聞了聞自己，面不改色：“備水沐浴。”

　　“是。”

　　……

　　“這是什么？”

　　“回王妃，是王爺讓送來的百合蓮子羹。”

　　“好，放這兒吧。”

　　“王爺特意讓人送來的，您趁熱喝才是……”

　　昏暗中，有兩名女子在對話。

　　是誰？葉蓁蓁站在不遠處，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周圍霧蒙蒙一片，只能隱隱綽綽看見兩人身形，眉眼五官卻是半點分辨不出。

　　只是，聲音卻有幾分熟悉。

　　那被稱作王妃的女子端起桌上的瓷碗，瀟灑仰頭，羹湯盡數倒入口中。

　　“算他有心了。”

　　葉蓁蓁不知為何心慌得厲害。

　　“王爺一直是心疼您的。”另一女子笑著奉承，端著食盒起身準備離開。

　　屋外傳來急促地腳步聲，有人幾乎是一把撞開了房門。

　　葉蓁蓁眼前霎時大亮，陽光爭先恐后地涌進來，眼里立刻泛起生理學的淚水。

　　只是那一瞬間，她還是看清了，沖進來的正是年輕了好多歲的皇帝。

　　“夭夭！你——”

　　“王妃！”

　　桌椅傾覆，瓷碗狠狠摔在地上，脆響如驚雷一般震得葉蓁蓁心里一顫。她努力眨眼，奈何兩眼酸澀，淚流不止，只能看到眼前數個身影亂成一團，有人高喊著“去找太醫來！”飛奔出去。

　　一片紅在視野里彌漫開來，緩解了葉蓁蓁眼睛都酸澀，她終于在重新陷入黑暗之前看到了最后一個畫面。

　　血泊中，一名身著紅衣的女子靜靜倒在地上，眼角一枚銅錢大小的疤。

　　衣紅如血，血色似花。

　　……

　　葉蓁蓁再次醒來又是在一張床上。

　　她覺得這個場景近來出現得也太過頻繁了，周圍陌生的布置讓她的心有些惶惶不安，手不由自主地撫上眼角。

　　觸感光滑細膩。

　　她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下意識的舉動多么可笑。搖了搖頭，倒也終于放下心來。

　　門被推開，皇帝剛沐過浴，發梢還半濕著貼在背后，在長衫處洇出一塊深色的水跡。

　　她又想起了夢中女子那一身分不清是否血染的紅裙。

　　“怎么看著朕發呆？”皇帝走上前來，先用手試了試她的額頭，見沒有發熱，這才放心下來。又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不由有些好笑。

　　“白天的事情，被嚇傻了？”

　　他這么一提，葉蓁蓁這才猛地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忙抓住他的袖子：“綠衣沒事吧？”

　　“沒事，放心，比你好。”皇帝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宮去。”

　　“怎么這么急？圍獵結束了嗎？”

　　“哼，御山已經變成篩子了，阿貓阿狗都能跑進來，還圍什么獵。”要不是他及時趕到，還說不準白天會發生什么事。心里當下也有些后怕，將葉蓁蓁又摟得緊了一些。“下次不許單獨出去了。”

　　“好好好，您說了算。”她白天里累得狠了，此時還是一陣陣犯困，不住地打哈欠。

　　“先睡吧，朕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皇帝把她放下來，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離開了。

　　等皇帝真走了，葉蓁蓁反而又睡不著了。無論是白日里的遇襲，還是晚上的夢境，都有很多費解的地方。

　　剛才只顧著問綠衣的情況，忘記問皇上那些刺客的身份了。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那些人好像就是沖著自己來的，自己一個深居后宮的小妃子，又能引得什么人動手呢？宮里那群妃子，雖也恨自己入骨，但卻是萬萬沒有這個膽量也沒有這個能力安排刺客的。腦海里不禁浮現出夏軻當時在流仙閣給自己解惑時分析的南鄉局勢。

　　難道是圣教的人？

　　可是……總感覺動機不夠充足。

　　她又想到夢里那碗百合蓮子羹。那個自己一直未見到臉的女子又是誰？她又在中間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而最重要的是，皇帝，當時應該是知道那碗湯是有毒的，那么，他要下毒殺害王妃的動機又是什么呢？

　　她心里涌起一股寒意，王妃，她又知道自己的枕邊人想殺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