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人離開，殿內重新安靜下來，突然又有腳步聲自龍椅邊一扇山水屏風后響起。

　　“慶帝果真鐵石心腸?！毕妮V手中捏著把檀香仕女折扇，踱步轉出來，瞇著眼撿起地上的玉印。

　　“好東西，別亂丟。”

　　皇帝換了個姿勢，懶懶靠在椅背，翻了個白眼：“別廢話，你那邊如何了?！?p>　　“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坐等肥魚上鉤?！毕妮V自得地撐開扇子，搖頭晃腦。

　　皇帝伸出手掌，五指張開，在他面前輕輕一晃：“五座城池。”

　　“你……不是說好了嗎？就三座！”夏軻抽了一口氣，駭然道：“堂堂一國之君可別出爾反爾！”

　　皇帝收回手，整以好瑕地撐著頭看他：“據說圣教不久前換了新教主？”

　　新教主是個激進的反皇派，這陣子雙方的人在邊陲鄉鎮已經起了幾次沖突。眼看圣教與皇室維持了百年的平衡馬上要被打破，戰禍將起，夏軻這才火急火燎跑來與慶國共謀，準備先下手為強。哪怕為此要被這條大尾巴狼狠狠咬掉一塊肉，也比半個疆域陷入鏖戰來得好。

　　夏軻咬著牙站著，面色陰晴不定，皇帝也不催他，似是篤定他一定會接受。

　　他將葉蓁蓁可能是前圣女遺珠的消息放出去，圣教那邊得知后一定會按耐不住。南鄉對血緣看得極重，圣女一貫是世襲的。前圣女死后因為沒有女兒所以目前圣女位暫缺。若等夏軻將人帶回去，經過秘寶驗證，新圣女變成太子之妹，這滅皇之戰還如何打得？

　　他們一定會在路上布下埋伏，力求讓這兩人都無法回到南鄉，最不濟也必須除掉葉蓁蓁，消除隱患。而夏軻若能護住她回到南鄉，便能借她的口向教徒們公布圣教妄圖對圣女下手的丑惡罪行，圣教之禍兵不血刃即可消弭。

　　這計劃層層相扣，無論圣教會不會來人都無關緊要，只要葉蓁蓁能到達南鄉，有沒有刺殺對于夏軻來說都無所謂。

　　甚至，對于葉蓁蓁能否在埋伏中討得性命也是無所謂的。南鄉的秘寶直接通過血液辨識。只要她不是死無全尸，他都可以讓圣教新教主的罪行板上釘釘。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皇帝同意放葉蓁蓁和他走。

　　果然夏軻掙扎半晌，一臉肉痛地捂著自己胸口，氣息微弱：“罷了，五座就五座吧……”

　　皇帝卻還不放過他，從桌案上找出輿圖，用手指沾了印泥在輿圖上畫了五個圈。

　　“這五座?！?p>　　夏軻探頭一看，險先沒氣昏過去。這五座城皆是邊陲要塞，若是都落入慶國囊中，無異于南鄉大開國門，掃榻相迎慶國的軍隊。

　　“不干了不干了，軻這就回去和圣教那群神棍決一死戰！”他擼起袖子轉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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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好不容易安撫好夏軻，重新定下另外五座城，已是夜半三更。

　　夏軻搖著頭離開，嘴里不住嘀咕著“一介匹夫，有辱斯文。”

　　皇帝也任他罵，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喚來安總管。

　　安總管邁著小碎步過來就要給他捏肩膀，被皇帝一把拍掉胖手。

　　“葉才人那邊有消息嗎？”

　　“回皇上，”安總管捂著自己被拍紅的手，委委屈屈回話：“葉才人還不曾過來找您?！?p>　　“不來就不來吧?！被实劾浜咭宦?，心里有些不得勁兒。

　　不想走就來求朕呀？昨天看著失魂落魄的，還以為你有多想留下呢。

　　安總管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暗暗翻了個白眼，面上卻帶了絲憂慮：“不過聽說今日流仙閣又喚了太醫，許是來不了呢。”

　　果然見那人神色一僵，半晌后佯裝不在意的樣子：“今日月色不錯，出去逛逛吧?！?p>　　大晚上黑燈瞎火的有什么可逛，安總管也不點破，跟在后面看他逛著逛著就拐進了流仙閣。

　　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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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蓁蓁喝了藥，癥狀也并未好轉，早上只是頭昏鼻塞，到了下午，頭疼，咽痛，鼻涕，發熱，洶涌襲來，晚飯也沒吃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到現在。偏又睡不安穩，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端來了水過來。

　　“蓁蓁，張嘴?！?p>　　她喉嚨正干得厲害，以為是綠衣，不疑有他，張了嘴去夠那瓊漿玉露。那人小心翼翼地給她喂完，又輕柔地替她擦了擦唇邊淌下的水漬，撥了撥她汗濕的頭發。

　　喉間灼燒稍緩，葉蓁蓁再一次昏睡過去。

　　皇帝將杯盞輕輕放回桌子，回身坐在床沿，沒弄出一點兒聲響。烏眸漆亮，看著窩在被褥中的女子。

　　她其實還是個少女，蒼白的臉上透著不正常的嫣紅，比胭脂還紅，像傍晚天邊艷色的云霞，襯得唇瓣愈無血色。

　　她總是一臉病態，卻并不難看，仿佛是花期將盡的芍藥，極力綻放出驚心動魄的美。

　　他伸手摸上她的臉頰，指尖順著唇線輕輕臨摹。

　　他低聲喚她，“蓁蓁？”

　　昏睡中的少女毫不設防，他俯下身叼住她的唇，如一匹餓急了的惡狼，眸中流轉著異光。

　　葉蓁蓁在昏睡中有些喘不過氣，下意識地想往后躲，他緊緊按住她的后腦，不讓她逃。

　　他渾身顫抖，眼中星塵迷離，唇齒間聲聲迫切。

　　“夭夭……夭夭……”

　　身體驀然僵住，眼里回復清明。

　　抽回身，狠狠用衣袖抹去嘴邊痕跡，眼神晦暗不明。

　　耳邊又想起先前那人的話。

　　“鳳玠，不能試著放過自己嗎？”

　　也放過她。

　　六年多來日日夜夜糾纏著他，不肯放過他的愛而不得令他在感情上有種極盡偏拗的執念。他把身邊的任何女性都當成那人，餓狼般貪婪地汲取哪怕一絲一毫與那人相似的氣息。

　　但是面對葉蓁蓁，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別樣的歡愉，遠超一切歡愛與殺戮。這種新鮮的體驗令沉淪在苦海深淵里的他清醒地意識到，他變了，他想要得到更多，獲得更多的歡愉。

　　仿佛黑暗中蟄伏了千萬年的丑陋惡鬼第一次被光明灼傷，尖叫著想要重新退回黑暗中去。

　　他為自己的變化感到害怕，他必須要遠離這束陽光。

　　皇帝最后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離開。

　　朕，決定放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