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從流仙閣里傳出的冰碗就受到了后宮所有人的歡迎，有點條件的都喜歡在炎熱的午后吃上這么一碗解暑。

　　皇帝有時候在御書房和大臣們議事時也會請他們吃一些，這直接導致了宮里的冰塊儲備急劇減少，賢妃不知為此又愁白了幾根頭發。

　　只是，當時沒有人想到，這小小冰碗還能引出后面那一檔子事來。

　　這日下午難得下了場驟雨，氣溫稍降，葉蓁蓁這幾日熱得睡不好，晚上準備好好補個覺。

　　不料到了半夜，綠衣又突然急急把葉蓁蓁喊醒。

　　“王充容那兒的小帝姬出事了！”

　　葉蓁蓁身體不好，驟然驚醒總會有些心悸，直著眼睛坐在床上發懵。等慢慢緩過來，這才意識到綠衣說了什么。

　　腦里閃過那日在玲瓏那兒看到的小女孩身影，她心下頓時覺得不妙，不敢耽擱，隨手披了件衣服就往棠梨宮趕去。

　　葉蓁蓁到的時候，棠梨宮正殿前已經站了一群人。

　　皇帝和淑妃站在一起，顯然是一起從景陽宮匆匆過來的。旁邊賢妃，德妃，蘭昭儀，吳修容她們也都到了。大家都是急匆匆過來，儀容說不上多體面，倒是附近幾個不受寵的妃嬪想著難得能見到皇帝，還特意打扮了一番，這會兒站在一群素面朝天的人中很有些醒目，被賢妃她們冷冷一瞥，恨不得就地下場雨把妝給洗了。

　　殿內人影憧憧，太醫們正在里面醫治，殿外王充容雙眼紅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全靠侍女撐著才沒癱到地上。

　　皇帝也不說過去扶一下，看到葉蓁蓁過來，連先前牽著淑妃的手都不動聲色地松開了。

　　淑妃手里一空，暗地里咬了咬牙。

　　“這是怎么回事？”賢妃見皇帝不開口，只能自己出來主持局面。

　　王充容哭著說，是小帝姬貪涼，晚上睡前吵著要吃冰碗，她沒辦法就讓奶娘給做了些。小帝姬吃了沒多久就喊著肚子疼，結果還沒等太醫過來，人就直接吐了口血暈過去了。

　　這明顯是中毒了。

　　眾人心中皆是一凜。

　　還待細問，太醫抹著汗走出來，說小帝姬已經脫離了危險。另外查出來，的確是那冰碗里被人下了毒。

　　葉蓁蓁感覺到在場眾人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掃過自己，不禁有些無奈。

　　眾人皆以為冰碗是從流仙閣傳出來的，因著玲瓏當時說了當個透明人挺好，不愿意再回到眾人眼中，徒增是非，葉蓁蓁便也沒去澄清。

　　現在這個鍋就只能自己背著了。

　　后宮平日里飲食一貫盯得緊，但冰這東西平日里都用著，之前也沒人想過可以拿來吃，大家不免就有些疏忽了。

　　小帝姬的奶娘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身體抖如糠色：“這冰是奴婢自己去取的，冰碗也是奴婢自己做的，中間沒經過別人的手。可、可奴婢怎么可能害小帝姬啊！”說著也感覺自己嫌疑最大，急得險些要哭出來。

　　皇帝面上平平，也不說話，猜不透內心想法。賢妃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只好自己斟酌。奶娘按理說最是沒有動機，小帝姬若出什么事，她是第一個逃不掉的。

　　于是又讓人去冰窖查看。

　　結果回來的人稟報說發現冰窖內的冰也被下了毒，怕是奶娘在取冰時，拿回來的便已經是有毒的冰了。

　　奶娘的嫌疑雖然小了一些，但眾人心里并不輕松。真兇依然沒有眉目，那投毒之人難道是想害了一宮人的性命嗎？這得是有多大的仇恨啊。

　　跟去探查的太醫也回來了：“臣已探查清楚，是有人預先灑了藥粉在冰上，晚上等這位奶娘去鑿冰時，黑燈瞎火的，恐怕便一起取回來了。”

　　這時候的人大多有輕微眼疾，夜間視物不清，就算當時看到了，怕也只會以為是冰屑。等端到室內，冰化了一些，藥早就和水混在一起了，再也分辨不出。

　　太醫說還好王充容怕小帝姬貪涼吃壞肚子，只允許她吃了小半碗，否則可能救不回來了。

　　王充容聽了臉色更是煞白，幾乎暈厥過去。

　　殿前一時安靜下來，偏偏有那不長眼的隱在人群中攪事：“若不是葉才人搞了這么一個冰碗出來，小帝姬哪需要受這個罪呀？”

　　這話一出，場上有一半的人心里暗罵這是個傻子，剩下一半人在罵這是個瘋子。

　　皇帝臉色一沉，眼底神色晦暗。

　　賢妃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見他身上絲絲冷意鉆出，一副黑云壓城的樣子，在心里把說話的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通。

　　正要硬著頭皮出來打圓場，免得皇帝待會兒忍不住一刀把人砍了時，王充容身邊的侍女突然想起什么驚叫開口：“娘娘下午也用了冰碗……”

　　令人窒息的氣氛驟然打破，眾人幾乎有些感激地看著那個侍女。小侍女哪經過這樣的場面，當下差點沒嚇暈過去。

　　既然王充容現在還好好地站在這里，說明下毒的人一定是在之后才過去的。

　　幾乎可以肯定是棠梨宮的人了。

　　皇帝示意讓人把棠梨宮整個圍住，自己找了把看著順眼的黃花梨高背椅坐下，終于開了今晚的第一次尊口：“還有誰還去過冰窖？”

　　眾人面面相窺，半晌有個小宮女顫顫巍巍地站出來說在冰窖附近看到西側殿的主子了。

　　西側殿的主子？

　　葉蓁蓁心中一突，這不就是在說玲瓏嘛！

　　皇帝皺眉疑惑，那是誰？

　　王充容此時也想到她：“玲瓏！玲瓏在哪里？讓人去把她抓過來！”

　　“不用了，我在這。”角落里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有一人越過眾人走了出來，正是玲瓏。她還穿著上次葉蓁蓁看到的那身陳舊宮裝，傲頜挺胸地走到皇帝面前整衣跪下。

　　“奴婢玲瓏見過皇上。”

　　一旁的安公公認出來了，湊在皇帝耳邊解釋說這是三年前進宮的秀女，當時進宮后，很是病了一陣，被按規矩暫撤了綠頭牌，后來慢慢的也就再沒有人想起了。

　　皇帝無所謂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玲瓏看著他冷淡的表情，饒是本就不抱什么奢望，心里也還是一涼。

　　最是無情帝王家……

　　不管賢妃怎么問她，玲瓏堅決說不是自己下的毒，但又不肯說出她去冰窖干嘛。

　　皇帝給她機會解釋，她也只是沉默不語。

　　賢妃看這樣不行，不能就這樣干耗著呀。玲瓏這表現就算不是她下的毒，她也肯定知道些什么，便要讓人來行宮規杖責。

　　幾個大力太監擁上來，道了聲“得罪了”便抓起玲瓏往紅木長凳上綁。

　　玲瓏也不掙扎，雙眼緊閉仿佛已經認命。

　　太監舉起碗口粗的宮棍正要動手，從一邊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小宮女。

　　那宮女穿著小太監的深藍大褂，顯得身形異常單薄，直挺挺跪在地上大聲喊道：“求皇上為我家主子做主！”

　　聲嘶力竭，如杜鵑啼血。

　　葉蓁蓁認出來，這是英英。

　　她心里今晚一直以來縈繞在心頭的不安突然爆發，心臟猛得抽搐了幾下。她用手按著，指尖泛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她終于明白了在第一次看到玲瓏二人時心中盤繞不去的違和感是什么了。

　　原來，玲瓏主仆倆，一直，就在等著這么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