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青禾就領了兩個人過來,我一一細問了,覺得可用。一個叫流螢是水靈靈的丫頭,笑起來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很是順眼。另一個叫廿二原是打掃書房的仆人,青禾說他是個沉穩的小子,也有一股子韌勁。我倒是不甚在意,能用便好,就這么把他兩人留下了。
午時用了飯,青禾金烏說要出趟門去挑幾個人,我點頭應了好,又叫廿二跟著去買幾筐甜杏回來。廿二喜怒從不形于色,我說什么是什么,不似金烏好動活潑,有時甚至敢同我頂嘴。這可能就是打工的和簽了賣身契的區別吧。
我笑著搖頭看著他們出了院門,又將流螢打發出去,隨后悄悄從懷里摸出那十顆杏核,找來磨石仔細打磨著。十顆杏核的每一個棱角都被我磨平,一個個光滑圓潤,這么看著順眼多了。
不過十顆光溜溜的杏核串在一起總覺得缺點什么,我想了想,在四顆飽滿的上面分別刻了溫潤如玉四個字。等弄完時太陽都快下山了,我將手串提起來細細端詳,嗯…雖然有點寒酸,但畢竟是我石隨風第一次動手做東西,已經夠好了,希望溫玉不會嫌棄。
自晌午關了屋門,石隨風便一直沒有出門,流螢原以為先生午睡了,可太陽都快落山了屋里還是沒有動靜,流螢有點急,喊了幾聲也無人答應,正準備往進闖時,門卻打開了。
流螢松口氣,嘴巴撅的老高“先生晌午歇息了嗎?怎地到現在才出來,剛才流螢叫您為何不應聲,流螢還以為先生出事了!”我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啊…昨晚沒睡好,晌午一不小心睡過了,莫要急莫要急,我能出什么事呢。”流螢哼了一聲“流螢還不是關心先生嘛,也是錯了?青禾姐姐他們都回來了,不過要照顧溫玉溫璞已經回游夢軒了。”
我活動活動身子,坐了太久腰都麻了“廿二呢?叫他買杏子買了嗎?”
流螢往院門口一指“呶,廿二在門口站著守杏子呢。”
守杏子?我一愣,往流螢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廿二站的筆直守在兩筐杏子旁,生怕誰搶了去似的。我有些好笑,這個廿二做事還真是認真,不過…這個性格我還挺滿意。
使勁轉了轉腰,終于舒坦了些。我走過去拍了拍廿二,“我們倆將這兩筐杏子抬去游夢軒吧。”廿二重重點了頭。
流螢一聽急了忙跑來“這怎么行,先生哪里提的動這個,我去找個人來幫忙吧”
這話怎么聽怎么不是滋,我這個先生跟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似的,這誰能答應。
毅然決然拒絕了流螢的好意,我做足準備彎腰準備提時,卻忽然被塞了樣東西,翻過了手瞧,原是兩塊軟布,我不由的笑了。
“勒手,先生用這個墊著”廿二神色認真。
我輕輕點了點頭,越發覺得廿二有趣。不過十九歲的年紀卻這般沉穩心細,不知是經歷了什么,青禾查了底子干凈我也未曾多問,如今我確是好奇了。
我的院子叫得閑去,在鶴山居的東邊,中間要過花園繞池塘,還要再穿一條廊才能到游夢軒,我真是小看了這筐杏,看著沒多少卻是異常的沉。年幼時確是跟師父學了幾年的武功,但師父走了之后生活安穩,已很長時間不動彈了。
我偷偷看了眼廿二,他除了臉有點紅,微喘著氣外,也沒什么感覺。到長廊時我其實已經提不動了可又不想落了面子,勉強穩住身形提著一口氣撐到游夢軒。
到了門口將筐子一扔,坐在石桌前喘著粗氣時,我第一次怨恨鶴山居為何這樣大!以后也絕不逞這能了!
青禾聽見動靜跑了出來,一邊笑我一邊倒了水扇著風,我朝屋里看了眼“溫玉呢?”
“在屋里畫畫呢。””
畫畫?原來溫玉會畫畫。
我坐了會就往屋里走去,推了門,里頭靜悄悄的。
溫玉坐在窗前執著筆,聽見動靜朝我看過來,我微微一笑向她走去“你畫什么呢?”
溫玉未說話,只往窗外看了眼。
我低頭瞧,院里的大梨樹躍然紙上。
但不同的是,如今的梨樹枝繁葉茂,而溫玉筆下的梨樹花團錦簇,是我未見過的景色。
溫玉的畫工并不出色,沒有精雕細琢,沒有色彩斑斕,但我卻覺得樸素真實。她必定是細細看了開花時的老梨樹,她每一朵花的位置都恰到好處,千朵萬片簇簇擁擁的像是開在了眼前。
溫玉是不擅表達,但她心思細膩,這就是她對老梨樹開花時的贊美了。
“原來梨樹開花是這個樣子。”溫玉未接話,靜靜畫完最后一筆,將紙拿起吹干了墨跡擱在旁邊,然后看著我。
我被看的有些不甚自在,扭頭看向窗外梨樹“那日惹哭你了,今天帶了杏子來給你賠罪,兩筐呢,我嘗了保證甜。”
溫玉低了低頭,我從懷里摸出手串捏在手上“還有…這個,我串的,既事賠罪禮,也是我這個做師父第一次給徒兒的禮物。”
溫玉靜靜盯著手串,遲遲未接,我嘆口氣拉過她的手將手串串到她的手腕上。十顆杏核從她細嫩的手上滾過,不松不緊,剛剛好。
我看著溫玉的眼睛道“收了禮,就正式是師徒了。杏核光禿禿的為師不知刻什么好,就刻了溫潤如玉四個字。這四個字既是希望小玉你跟自己的名字一樣溫潤如玉,也是祝愿,愿我徒兒小玉日后能嫁得如玉如意郎。”
我第一次收徒沒什么經驗,也無法知道我師父當年收我是何種心態,但此刻看著溫玉,乖乖巧巧,沉默聰慧,便想給她最好的祝愿。
我的心里是堅定,堅定的希望她日后長命無憂,還要嫁得溫潤如玉如意郎。
溫玉輕輕摸了摸手串,第一次直視我的眼睛,我看見她的唇齒微動“謝謝師父。”
她的眼睛清澈透亮,甚至有種錯覺,讓我以為,以為她會笑一笑。可她沒有,我不死心,等了等,再等了等,她有些迷茫又忽然似是察覺了什么,如我所愿般輕輕扯了嘴角。
我此刻心里異常滿足,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幅畫為師能帶走嗎?算是禮尚往來。”
溫玉看了看畫又看了看我,沉默了許久終是點了點頭。
我將畫收好,心滿意足的出了屋門,臨走又摸了兩個甜杏,回得閑處的路上塞了一個在嘴里,甜的心里發癢。
溫玉笑的時候我站在窗前,似乎看到了窗外老梨樹開了花,千朵萬朵的,遍布了整個天地。
許是幻覺,許是瞎想,我幾十年來枯竭的心神也再悄悄萌芽,粗心大意的日子過慣了,無法覺察,只道是春日花香迷了眼,甜杏齁了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