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館的人事就聯系我,可以去上班了。
我來到人事辦公室,一個中年的禿頂男人熱情地接待了我,他是辦公室主任。
接著,他帶我去館長室,這是見領導,也是必有得流程。
進去之后,發現這館長年紀和我媽差不多大,頭上也是一半黑一半白,雖然人長得不咋地但是比較有派頭,身著一身富貴人家的打扮,就是挺挺的腹部顯示了他肚子里的油水。
人事介紹說:“范館,這是新來的周華。”
范館,我聽這稱呼差點沒笑出來。在北方混跡時間比較久,兒化音比很多南方人用得溜,這稱呼不就是飯館兒嗎?
心里雖然這么想,臉上還要一臉正經,微笑著跟他打招呼:“范館好!”
他抬起看報紙的頭,撇了我一眼,又繼續看報紙,嘴里說到:“來了?聽說你在H省還犯了案子?”
我心說犯案子?你搞清楚沒啊,我犯了案子這會兒還能站在這兒嗎?我說:“啊,您誤會了,那是……”
他突然把面前的報紙直接摔到桌上,抬起頭,兩只眼睛狠狠地瞪著我說:“我不管你怎么樣,來了我這兒就老實點,你敢犯事兒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智障言論弄得一頭霧水,我怎么著了就來這一套下馬威?我脾氣正想發作,一旁的人事在后面揪著我的衣服,我知道他是在讓我冷靜。
我也知道,剛來第一天,就跟館長干起來,不是什么好事兒,于是強忍怒火,一言不發。
他見我如此,問到:“怎么,還不服氣?沒看出來嗎,你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不想干,隨時可以走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來上班第一天就能遇到這種王八蛋,心里已經把他罵了二百遍,臉上也就笑笑,強從嘴里擠出來一句:“沒什么,我記住了。”轉頭就往外走。
人事關了門,也跟了上來,小聲跟我說:“哎哎哎,你呀,怎么脾氣這么壞,領導給你交代事情,你怎么這樣!”
“領導就能隨便冤枉人了?”我故意說得大聲,就想讓那領導也聽見。人事急忙跟我擺擺手,意思讓我別說了。
接著,他又帶我去辦公室,認識了一下新同事。我被安排在“古物部”,這名字聽起來就有點不倫不類的,人事說里面有五個人,進去一看就一個中年大媽似的人。一問才知道,其他的全部出去搞金石發掘了。
我就問她:“這兒不是收藏館嗎?又不是金石所,搞什么金石發掘?”
她說:“小地方嘛,收藏館當爹當媽,發掘展覽都要做。”
“你們有金石發掘資格嗎?”要知道,金石發掘資格不是一般單位能有的,那都是上頭衙門嚴格審核之后頒布的,這種縣級收藏館應該不大可能,而且,我在這兒生活這么些年,也沒聽說,有什么文物啊。
果然,她說:“沒有呀,我們是配合市里和省里金石所弄的。”
我不在多問啥,開始整理分給我的那張辦公桌,如果那能叫辦公桌的話,因為看起來如同當年在中學里用的書桌,面兒上一層黃漆都掉了快一半。這更加堅定了我不能在這兒混下去的決心。
上午就在我和辦公室大媽的嘮嗑中過去了,去食堂吃過飯,中午人事又來找我,讓我收拾收拾東西,館長把我派出去金石發掘。他還一邊說:“我說吧,館長不能得罪的,其實現在室內工作也缺人,這要把你弄出去受風吹日曬的苦了。”
我嘴里只呵呵兩聲,其實心里求之不得,跟那種人待在一棟樓里我都覺得惡心。去金石隊,到目前來說,我見過的人,都還不錯。
我回去收拾了點東西,母親不在家,我寫了個紙條讓她晚上別弄我飯了,就去了收藏館。
館里安排了一個馬夫把我送去金石工地。馬車走了四五個小時,我心說這他媽夠遠的,根本不在自己縣城里了吧?
我問馬夫:“這是什么地方啊?”
果然,馬夫回答了一個地名兒,這跟我家是地級市東西兩頭兒的兩個縣。
我問馬夫:“怎么還出去幫別的縣城搞發掘了?”
他說:“我也不知道,這是館長安排的。”
現在提到這個人,我就一肚子火。果然不是個好東西,我還以為回來工作可以天天回家了,沒想到是這樣,這一個星期能回去都夠嗆。
但是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切都只得暫且忍耐。
太陽落山我們才到了地方,是在一個非常偏僻的村子里,道兒上只有土路,晚上沒有路燈,房子也挺破,這在南方富庶地實屬少見。
金石隊就住在一戶民居里,馬夫帶我進去,跟幾個人都打了招呼。屋子雖然不咋地,但是我看桌上的菜都還不錯,我跟馬夫落座吃飯。
談話間,我才知道,這里是省金石所的工地,領隊的姓馬,我就叫他馬隊,常年在這邊負責。我還跟他開玩笑,我在北邊有個大哥也姓馬。
一番交談得知,我們市里幾個縣發掘過的遺址基本都是他負責的,另外還有四五個省所技工,其他干活的都是民工。這幾個人,都挺和氣的,一點架子也沒有。
我就問馬隊:“我怎么被安排到這里來了?”
他說:“這邊發掘人手不夠,我們問你們市里要的,可能是市里又問縣里要人,就把你弄過來了。”
“那在這邊發掘平時休息嗎?還是跟別的工地都一樣?”
“金石工地嘛,趕進度,都一樣,不下雨不休息。”
我心說這下子,恐怕是一個月也難回去一趟,娘的。
吃完飯,送走了馬夫,我帶著行李進屋收拾了一下,就躺在梆硬的床板上睡了,墊了一層棉墊也感覺跟沒墊似的。果然,第二天起來背后都被硌得疼。
洗漱完一看早飯,吃的居然是饅頭面條,著實把我嚇了一跳。要知道,這是南方,早飯有饅頭已經很不正常了,這種北方的面條更少見,我也是“見過世面”的,北方的面和南方的面一眼也能認出來。
馬隊跟我說,這里包括他在內,都是北方人,所以飲食上偏北方。他問我能不能適應,我說沒問題,吃上我倒是沒什么挑剔。
馬隊說這邊也沒給設置用餐限制標準,所以吃的不會差。金石工地有一個好,花不著錢,吃住都有。好在這個地方住的雖然不咋地但是吃還算行。
帶上分配給我的工具,我就和他們騎著自行車去了工地,到地方一看,發掘面積是真不小,但是在那兒等著的全是老頭兒老太太,一看見我來,都非常感興趣,問東問西,一聽我是本地的,仿佛被壓抑了很久一樣,用方言和我嘮起家常,直到開工才散去各自方里。
馬隊給我分了將近十個探方,讓我慢慢做,這里的地層也不深,主要也是歷史時期的遺存。方里的民工告訴我,這里干活兒的,沒有60歲以下的,村里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大部分去城里了,留在村里還愿意來干活的只有他們這些人。
其實他們不說年齡我也看得出來,一個個干活兒都是有氣無力的,并不是說嫌棄他們,他們確實也很賣力,不過年齡和身體條件擺在那兒。金石一般農工分三個“工種”,其實都能做,大部分時間時間是輪流來的,就是挖土下地層,裝土進推車,和運土倒到土堆去,金石工作者一般是負責刮面找遺跡,有就做遺跡,沒有就繼續下地層。
我的這些民工,每天下土的人是最累的,所以都是輪流做,用鋤頭,掄起來,哐一下,能在這小塊地上弄下去十幾公分,一天下來運土的人根本跑不了幾趟,大部分時間在和裝土的聊天。每個探方都是10*10的大方,這十幾公分的現代耕土,我愣是弄了一個星期。
我跟馬隊談到這個進度問題,他說:“沒事兒,以后你就習慣了,他們干活兒就這個速度。你別催他們,都一把年紀,太賣力或者氣血上涌弄出來什么毛病,我們也麻煩。只要還在做,就行了。”
我聽罷也是哭笑不得,一方面知道要趕工期不放假,一方面又找不到精壯的勞力趕快干活,不過也確實是沒辦法。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十分無聊,挖完了耕土,下面就是明清地層,也沒什么東西,一天天的就過得又快又無聊,唯一的樂趣就是和方里幾個民工扯淡。可能確實大家都有這種“本地人”的心理,休息的時候別的方里的民工有的也會過來說家常,所以一來二去跟我都特別熟,有時候家里做事還請我一起去吃飯,馬隊他們就沒這待遇。
天氣也一天比一天熱,我也怕這些中老年工人一不小心中了暑,所以工程進度就更慢了。但是看馬隊他們,也快不到哪兒去。我讓他們每天下土的一個小時一換,一天下來一個下兩回,勞動強度也給分散開了,不至于太累。
我聽人說過,每年都有一次上頭公差考試,金石文物對口的一般可以報考衙門,也可以報考其他一些文科類的崗位。我心想如果能考上這種也不錯,應該就不用金石發掘了,而且起碼能定居在城里,我回來的于初衷之一也是能照顧母親。
于是我每天晚上下了工,做好整理,也沒有多余事做,就繼續復習這方面的東西。馬隊有時搞搞研究寫文章,技工們就打牌打麻將扯閑篇,倒也互相妨礙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