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靈楓咽下驚訝，打算自己好好消化消化這個故事。在凈月殿陪著貴妃說了會兒話，吃了午飯后她才告禮離開。

　　在路上時她仍舊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后來又轉念一想，人這輩子不可能一直停滯不前，總要成長的。士別三日也當刮目相看，她實在不該以當年的陸靈堯來看待今日的陸靈堯。況且那時陸靈堯年紀不見得有多大，受有心人蒙蔽指使也說不一定。

　　想通這層，她心里一塊石頭也算落了地。

　　霧滿月還在慕薇然的醫館里，陸靈楓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去看看情況。

　　沒成想她前腳剛到慕薇然的醫館，后腳就有個人來找她。陸靈楓借了慕薇然的地方，把那人招呼進了后院。

　　“張鶴，你找本殿下有何事？”

　　她不笑時面上威嚴自顯，眉目冷冽，眼尾那粒紅痣像是冬日里結冰的湖面下凍住的一顆櫻桃，本該是鮮艷奪目的存在，可無端覆了層冰霜，攝人得很。

　　三月末，慕薇然院子里那棵桃花也漸漸謝了，桃花花瓣隨風輕舞，落在樹下那個年輕人的肩頭。

　　張鶴看到那個頭戴玉冠的人抬手輕飄飄拂去落在織了銀線的靛藍袍子上的花瓣，探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腦子里竟然蹦出一個和眼下毫無關系的想法。

　　原來他寫戲本寫了這么多年，縱然筆下創造了無數天潢貴胄。可直到今天真正見到了，才明白他筆墨未著其氣度十之一二。

　　“張鶴！”陸靈楓見他久未回答，還仿佛在走神，不由得出聲相喚。

　　“草民在。”張鶴回神，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思忖片刻干脆還是在直接跪在了陸靈楓面前。

　　“你這是做什么？”

　　“草民有一事想稟。”張鶴對著陸靈楓重重磕了個頭：“昌平樓起火一事，兇手另有其人。”

　　雖然早就知道昌平樓的事并不那么簡單，可陸靈楓沒有料到張鶴竟然知道這件事。何況聽他語氣似乎知道的比她更為詳細。

　　陸靈楓故意隱去自己之前對故里霜的猜測，有心試探：“此事已經有了結果，你今日來找我，突兀說起這昌平樓起火，背后可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殿下明鑒！”張鶴沒有抬頭，只傳來他堅定決絕的聲音：“昌平樓的真正兇手是云喜班的故里霜——王無月。”

　　這回答并不叫陸靈楓意外，唯一讓她意外的是這張鶴。在《一枝春》的故事里，張鶴與王無月本該是一對有情人才對。縱火殺人，栽贓陷害可是重罪，王無月竟然將此事真相告知了張鶴，然而今日張鶴又將這本該是秘密的一件事告知于她。

　　以他二人情誼，張鶴怎會做出這等背叛王無月的事來？這其中真是疑點重重，讓她一頭霧水。

　　“張鶴，你可知……你在說什么？”陸靈楓悄然坐直了身體，像一根弦那樣繃緊。這事事關重大，可馬虎不得。

　　“回殿下。”張鶴又磕了個頭：“草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草民敢向殿下保證，方才所言句句屬實，決無半句假話。”

　　“昌平樓一事牽涉太廣，倘若兇手當真是王無月，那他可是死罪難逃了。這一點，張鶴你可明白？”

　　“草民……知道。”

　　那這可更奇怪了。

　　“本殿下曾聽班主提起，你與王無月自小一起長大，從來要好。你二人既如此和睦，你又怎會今日跑來揭發他？”陸靈楓鐵了心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回殿下，正是因為要好，草民才希望無月能迷途知返。無月為了一己私欲犯下大錯，草民自知他罪無可恕。可求殿下看在草民今日主動交代的份兒上，給無月一條活路吧。”

　　“……”陸靈楓很是無話可說，她有些搞不明白這張鶴的想法。按理說王無月縱火一事并沒有證據，王無月如果不告訴張鶴，張鶴也不會知道。

　　可張鶴現在已經知道了，又偏偏跑到她面前求她放過王無月。他今天要是不來告狀，背后真相誰能知道？可他不但來了，還在告狀之后讓她放過王無月。他若真心想保全王無月的一條命，又何必前來告狀？

　　他這自相矛盾的做法反而引起陸靈楓懷疑：“張鶴，國無法不立，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么王無月可是罪不可赦。你此舉，無異于是他的一道催命符。”

　　陸靈楓倒是想看看張鶴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況且，你的片面之詞不足信。”言下之意便是沒有證據，一切都白搭。

　　張鶴本是有備而來，聞言立馬拿出證據——是一截有火燒過痕跡的衣袖。

　　那衣袖平平常常，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座位上那人露出疑惑神色，張鶴見機將這衣袖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說了。

　　“殿下，這衣袖是草民在火燒過之后的昌平樓找到的。雖說這衣袖普通平凡，可是上面有股奇香。而這香料普天之下，只屬無月獨有。”

　　“不過區區一香料，為何你說天下只有王無月才有？”人間熙攘數十萬人，何至一人享有。

　　張鶴早就知道陸靈楓會有此一問，他準備的倒是周全：“殿下有所不知，無月進戲班之前家里做的就是香料生意。王家的獨門制香手藝都傳給了無月。”

　　“他進戲班之后，用不慣那些普通香料，后來自己動手制香，他身上香味一向獨一無二。”

　　原來如此。

　　“可是，你為何就能確定這衣袖就是那兇手的？”

　　“草民當時看見無月抱著狗進了后堂。”

　　“哦？”陸靈楓藏住自己的吃驚，盡量語氣平靜：“既然你看到了，當時為何不說出來？現在說出來又是為了什么？”

　　被陸靈楓這樣一問，張鶴頓時沉默下去。

　　好一會兒，他抬起頭直視著陸靈楓的眼睛：“當時……草民并不知道無月就是兇手，現在說，是因為無月做錯了。人生在世，做錯了事就應該承擔。他的錯，不能讓別人替他受罰。”

　　“看不出來張鶴你還是個深明大義的人。”陸靈楓直覺這其中有蹊蹺，事情一定不像張鶴說的這么簡單。對于他的說辭，她只是半信半疑，多留了個心眼兒。

　　“雖然這件事父皇交給了十三王爺去查，且十三王爺也已經查了水落石出。不過既然你今天找到了我，句句直指這背后隱情。”陸靈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誰讓本殿下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呢。”

　　“這樣吧，明天你把王無月帶去九王爺府上，咱們請九王爺做個見證，務必把這事兒弄清楚咯。”

　　“草民遵命！”張鶴又是重重一磕頭，心頭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