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下完一局棋,皇帝這才收了棋盤,狀似漫不經心道:“外面那個劉翰禹,你想如何處置?”
“一切全憑父皇定奪。”陸靈楓順勢回答。
皇帝略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他那狗傷的是你,今天朕就把這決定權交給你。”
陸靈楓沉默片刻,仔細思量了一番:“劉翰禹雖有錯,卻也不是十惡不赦。他不過是……愛狗成癡而已,確實情有可原。”
“況且,兒臣也沒受多大傷。要不然這次,就稍稍罰他一下就是了。”
懷疑一切是身為天子的本能:“莫不是劉尚書給你許了什么好處?朕瞧你可不是什么輕易就能善罷甘休的性子。”
皇帝這話著實讓陸靈楓大吃一驚,她沒想到自己單純的一片好意竟會被解讀成這樣。
一個處理不好,恐怕就是個結黨營私的罪名。她還想游歷江湖,并不愿意折在這宮里。
于是陸靈楓忙不達跌戰戰兢兢跪了下來:“父皇明鑒,兒臣絕無此意。”
“方才進殿之前,劉尚書確實同兒臣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眾目睽睽,皇帝一問便知,她可不想故意隱瞞惹皇帝猜忌。
“兒臣最初的確想狠狠給劉翰禹一個教訓。”她直言不諱:“只是后來,在這勤政殿前見到滿頭白發、老態龍鐘的劉大人時,兒臣就改變主意了。”
“哦?”皇帝的目光里里外外將她審視過一遍,輕笑道:“你會有如此好心?”
“……”她平時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嗎?皇帝這么不信她。
不過這些心里話她可不敢一一明說。
“看來朕的臣子本事不小啊,竟能三言兩語影響了我兒的決定。”這火出人意料地燒到了劉尚書身上。
不過還是在懷疑他們倆之間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權勢交易。陸靈楓百般無奈,卻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兒臣只是看到劉尚書那滿頭白發,一時心有動容。平常人到了這知天命的年紀,正是兒孫滿堂共享天倫的時候。可憐劉尚書卻不得不為兒子這般操勞。”
“兒臣,只是心疼一個老父親。”
“難得你有心。”他說話似蒙了一層霧,讓人對其本意猜不分明。
陸靈楓對他的話一點也琢磨不透,也不知她父親這番話的背后究竟有何用意。
“父皇,兒臣所言,句句真心。”
“朕明白。不過那劉翰禹終究是犯了錯,雖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錯……小懲大誡總是要有的。”
“那?父皇打算如何懲治劉翰禹?”
皇帝斜睨她一眼:“這就不用你管了。行了,既然受了傷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朕自會解決。”
“是。”陸靈楓謹慎看他一眼:“兒臣告退。”
出了殿門,陸靈楓自從進殿后就一直提著的一口氣終于松懈下來。
她走到劉尚書面前,好心叮囑:“劉大人,這次父皇仁慈,應該不會有什么嚴重的懲罰。只是……”她又看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劉翰禹:“只是,令郎以后……您還是要好生管教才是,日后恐怕不一定能有今日這般輕易了結了。”
“微臣謝過十七殿下。”他嘆口氣,劉翰禹的事他解決起來也是兩難:“臣今后定會嚴加管教。”
“那我就先告辭了。”陸靈楓告辭離去。
張全用轎輦將她送回破云殿,她回殿時正看到昏昏欲睡的林貴妃。
“母妃。”她輕喚一聲。
林貴妃一下清醒過來:“楓兒,事情都解決了嗎?”
“解決了。”陸靈楓很是乖巧:“您也快些回去休息吧,兒臣這兒有人照料著,您不必擔憂。”
“也好。”折騰這么久林貴妃也委實有些累了:“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送走了林貴妃,遣散宮人,破云殿一下子安靜下來。
陸靈楓這才注意到一邊的流影:“你都跟父皇說了什么?”
“劉翰禹舉止不端,放狗咬傷當朝皇子。”
“你沒告訴父皇劉翰禹說了什么嗎?”
“他說了什么?”流影十分疑惑:“難道還有其他什么事嗎?”
這下陸靈楓心里的疑問算是完全解開了——難怪她覺得皇帝今天沒怎么追究,原來是根本不知道劉翰禹讓她給他磕頭的事。
不過不知道也好,此事就算塵埃落定了,她也懶得再去生是非。
“沒什么。”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我累了,去休息了。”
皇帝罰了劉尚書一年的俸祿,此事就算結束。不過劉尚書是個聰明人,他特地去請了慕薇然每日進宮為陸靈楓看傷。
慕薇然明面上是林貴妃的干女,請她出面也是再正常不過。劉尚書出價不菲,慕薇然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自然心甘情愿每日進宮看望。
第二天一大早,陸靈楓還沒起床,林貴妃安排的太醫就在門口候著了。
陸靈楓在山野里摸爬滾打慣了的,實在是沒有他們想的那么嬌嫩,林貴妃這樣在意反而讓她招架不住。
太醫為她換上了皇帝送來的貢藥,話里話外還說貴妃吩咐要一直照料到陸靈楓痊愈為止。母親如此好意,陸靈楓怎能拒絕。
自從陸靈楓受傷后,前來看望的人絡繹不絕。
先前慕薇然,她倒是有心,找了個工匠做了個輪椅送來。順便還帶來了劉尚書的好意——一萬兩雪花銀。
后是她的兩位皇兄,也是出于禮節送了些禮品。
沒想到夏嬋兒得知她受傷,也是不管桑陌的阻攔偷偷來了前殿。
這一次她倒是沒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去破云殿剛開不久的小廚房親手燉了碗雞湯送來。
陸靈楓正是無聊的時候,坐著輪椅在湖邊喂魚。夏嬋兒送來雞湯,陸靈楓便招呼她一起坐下來。
自從她使手段回了破云殿,陸靈楓就再也沒有這樣和善的對過她。夏嬋兒有些驚訝,也有些感動,難得安安靜靜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喂魚。
只可惜,這樣的平靜并沒有持續多久。
“殿下,是表小姐來了。”
“表姐來了?”陸靈楓整個人都來了精神:“快請她進來。”
夏嬋兒坐在一邊,心頭滋味復雜難言。
陸靈楓這才想起夏嬋兒還在一邊,心里想著讓林音音看到夏嬋兒,恐怕心里也會有幾分不舒服。于是冷淡的讓桑陌送她回去。
夏嬋兒心中怨恨陡生,不情不愿跟著桑陌走了。
她在心里估算著林音音的腳程,走了不遠就借口說自己掉了東西,死活要桑陌去為她尋回。
桑陌雖有一千一萬個不愿意,卻還是不得不照做。
趁桑陌離開的空當,夏嬋兒頂著個肚子跑去林音音的必經之路上守著。
果不其然,林音音一走進院子就看到了她。
夏嬋兒躬著身子假裝在找什么,“碰巧”撞上了路過的林音音:“這位小姐,您來的路上可曾看到過一支步搖?”
林音音不知她身份,只是好心回答:“抱歉,沒有。”
流影猜出了夏嬋兒的意圖,連忙催促林音音:“表小姐,我們還是快走吧,殿下該等急了。”
林音音想起正等著她的陸靈楓,不敢再耽擱,這就要離開。
夏嬋兒不達目不罷休,又怎么會白白演這場戲。
她直起身,故意溫柔慈愛的摸著自己的肚子:“如果小姐有緣見到,還請派個人前來告知。那步搖是殿下送的,對我很重要。”
“對了,我叫夏嬋兒,是殿下的側妃,如今就住在破云殿。”
林音音愣在原地,她沒想到自己之前一直努力忘記的人就這么猝不及防的出現在她面前。夏嬋兒這樣一副溫柔大方的樣子,讓她頓時失了所有分寸。這讓她的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甚至不應該出現在她與陸靈楓之間。
陸靈楓對夏嬋兒,真的是‘他’口中的“迫不得已”嗎?
不過林音音始終是出身名門,沒白白受了薛敏多年的教導。她可從來都不是一個任人搓揉欺負之后還忍氣吞聲的姑娘。
林音音迅速露出一個親熱的笑容:“原來是夏側妃啊,音音對側妃之名早有耳聞。這人啊,果然還是百聞不如一見。”她忍著心里的難受,繼續笑著道:“我叫林音音,是林貴妃的侄女兒,也是殿下的表姐。”
“我和殿下……”她故意不把那婚約一事挑明,不過陸靈楓和林音音的婚約,天底下哪有不知道的人。
“你既然是靈楓的側妃,那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
“步搖再貴重也不及側妃腹中孩兒,這天熱了,側妃還是不要多多在外逗留。你若是心疼那步搖,待會兒我重新送你一支如何?”
夏嬋兒沒料到今天碰上個硬骨頭,林音音這番話著實噎人,一時令她無話可說,只好尷尬地笑了兩聲:“那嬋兒就先謝謝表姐了。”
“不用客氣,我們來日方長。”
兩人自此分道揚鑣,林音音收拾了心情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去了陸靈楓身邊。而夏嬋兒咀嚼著“來日方長”這四個字,下定決心要和林音音作對到底。
在陸靈楓面前,林音音半個字都沒提起和夏嬋兒的相遇。她只是擔心陸靈楓的傷勢,問過好些遍才漸漸放下心來。
不知怎的她們聊著聊著聊到了劉翰禹這個始作俑者身上。
說起他時,林音音不無可惜。
“從前劉公子也不像現在這樣愛狗如命的。”
“聽說是他母親生他時難產而亡,劉尚書當時還沒到這位置。彼時劉尚書一心鉆研朝政,只要兒子平安長大便可,倒是忽略了劉公子的成長。”
“沒了母親,父親也不怎么管教。似乎那時候有人欺負過劉公子,所以劉公子就養了狗。”
“聽說有一次,有人欺負劉公子時,那狗為了救他喪了命。也是從那之后劉公子才有了愛狗如命的毛病。”
“也是個可憐人。”陸靈楓嘆息一聲:“每個光鮮亮麗的人背后都有自己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