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湘噫一聲,“仗著他哥哥是衛興大將軍的女婿,還仰著他妹妹是當今儲君的愛妾,爺說他膽子怎么不肥?把人家好生生的清白小姐糟踐得不成樣子,縣令大人也沒聲張,好秀美一個官宦家的女子,竟然要嫁給他作妾侍。”
時嵬暗自思考,照涵湘這樣一說,承出縣城的縣令之女都得心甘情愿作許家二爺的妾侍,時悠為何輕而易舉就可嫁去他們家作正妻,母親一定拿了很重的籌碼放在時悠這邊。
時悠自來到她們這一房,母親就沒有讓她受過氣,她敢讓時悠嫁給這個人,就說明她一點也不怕他欺負時悠。
母親的底氣來得倒是奇怪。
聽見院外家丁仆人都吵鬧,晚間燈火從時嵬窗前掃過,涵湘快步走到了門口,和一個丫頭呼道,“你們幾個這是去做什么?”
聽罷焦急不已,關了門道,“爺,是六小姐的病又急了!那幾個是要出府去找大夫。”
時嵬心焦猛地站起,“我騎馬去,比他們跑得快。”
“爺哎。”涵湘叫了一聲,“六小姐若是出了事,你再去夫人面前,就算不是你的錯,夫人也會怪罪你頭上,她既然不來喚你過去,你就只作不知。”
時嵬知道她一心為了自己打算,并不怪她心狠,卻說道,“我不能裝作什么都不知,只要我還在時家一日。”
涵湘在如豆大燈點的昏暗光下,莫名覺得小八爺自離開離耳前往良渚的這幾月,似乎是長大了不少,做事也果斷許多,若是依照從前,恐怕她還要多思慮幾刻。
這邊出了門,正要拉馬前去,見母親和丫頭匆匆走過,時嵬即上前稟告母親,說她要騎馬出去找大夫。
母親理也沒有理她,繼續往時悠的廂房走去。
時嵬并不在意她的無視,騎上馬便要動身,忽聽時悠房中的丫頭出來攔住道,“六小姐說一定要見爺。”
“涵湘!”時嵬叫道。
“奴婢在。”
“馬給你,去八角街巷子口找宋大夫。”
“爺……”涵湘不動。
“快去啊!”
“是。”涵湘踩上馬踏,從府中出去。
“小八爺跟著奴婢來。”時悠的丫頭說。
“好。”
進了房中,只見母親握著時悠的手放在臉頰邊,不住叫道我的肉,若是你去了,母親可怎么好。
時嵬走近,見時悠已經面色如土。
忽見時悠有了幾分生氣,掙扎著要坐起,“醋醋……你……你過來……”
時嵬聽罷,向前走了兩步。
還沒聽她說,母親放下時悠的手,轉臉過來罵道,“你又和她說了什么,把她急出格好歹!喪門星,我們時家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孩子!”
時嵬說是,“母親的囑咐可往后聽,眼下還是把悠姐姐要說的聽完。”
母親卻不讓她靠近。
時悠雙目睜大,“求母親讓她過來,若是我只能活到今日,也是我命里應該,和她沒有什么關系,無人詛咒我。”
她氣力極虛,這句話竟也沒有斷開說,一口氣說到底。
母親這才讓她過去。
“悠姐姐,你想同我說些什么?”
“旁人去送,我都不放心,你只把這個送去給他。”
時嵬根本不知她此話何意,“悠姐姐,你說什么?”
她強撐著把一枝碧玉簪子拿出。
時夫人一見那東西,揮手丟到地上,摔碎成三節。
時悠道,“母親,若我不能再見他一面,死了難以瞑目。”
“悠兒,你已經是別家的人,怎可還掛念著那個混賬?”
時嵬似是明白,原來她這病不只是寒疾,還是——相思病。
繡章中女子暗垂淚,愁緒連綿無際,時嵬彎腰撿起地上的簪子。
“是哪家的公子?”
“方縝,方念隱先生。”
那人曾執她素手帶她看亂花飛絮,和她嬉游綠野,阡陌初熏之時,他們一同賞花結伴,她也學著時嵬的樣子扮成男子,偷偷對他一笑,兩人心照不宣。
時嵬認得他,正是她私塾先生的兒子,和時悠同歲,那個時候也曾和時嵬還有時家其他孩子一同讀書,他父親曾入六學之中的書學念書,只升為內舍生便回了離耳,不再考取功名。
看母親氣急敗壞的模樣便知她早已曉得其中來龍去脈。
“你要見他?”時嵬再次確認。
看時悠的情況,她怕是熬不過這一場大病了。
母親威脅說,“你若是敢去,便再也不要回來時家。”
時嵬反問,“那你時家家主的位置還能控在手中多久?”
說罷,推門出去。
“爺,去哪兒?涵湘姐姐已經把大夫請到門口了!”
“讓大夫進去,我自有要事。”
她還記得夫子家的大門,幾經波折,終于來到了方家的院門前。
夜扣大門,篤篤篤。
又敲了幾下,才有人慢悠悠出來開門。
“你是?”
夜色昏沉,來人一時沒有認出時嵬。
“夫子,學生是時嵬。”
夫子揉揉眼睛,“你何時從良渚回來的?”
時嵬說了聲失禮,從大門急急進去,“夫子,念隱兄可在?”
“在呢,你叫他做什么?”
時嵬不說,只說有些急事要他跟著走。
她一路騎馬狂奔,本又是寢服外只套了個外袍子,兩只手都冰涼,頭發也是亂糟糟的,用只簪子略微挽住。
夫子看著她,這孩子大過年的瘋瘋癲癲,非要找方縝。
“早已歇息。”夫子說道。
“我找他有急事,還請夫子把他叫起來。”
“時嵬,我雖只是你家請來的先生,可你不可如此失禮。”
時嵬走到他面前,“夫子,我求求你了,我今天一定要帶走方縝,早上他就會回來。”
房中人氣息漸微,灌了幾劑猛藥也沒能喚醒她。
時家外面的仆人使女站了一排。
忙里忙外的人也都停下了,大夫無奈,說準備后事。
“爹,是姑母還是舅舅他們來了,怎的大晚上來?”方縝從房中出來。
時嵬上前抓住他的手,“跟我走!”
方縝也是個聰明人,一見時家的人來,猜也猜出了大半,知道今晚時嵬來找他,一定和時悠脫不了關系。
“不知小八爺來,在下失禮。”方縝卻裝糊涂。
“你即刻跟我走!”
方縝甩開她的手,“你要我去哪里?”
時嵬靠近他低聲說,“時悠得了重病,要見你最后一面。”
方縝呆若木雞,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話,“與我何干?”
“你不要裝糊涂!”
時嵬再次扯住他的袖子,把碎簪子遞給他看,“原本是一枝,來時太急,打碎了。”
“碎了便碎了罷。”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