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日暖柳直
正在往元幕還有明若離身后移動,聽見趙青棋說,“別亂動。”
時嵬盯著地面,渾身一緊,嚇得一動不動。“都抬起頭來。”陛下道。時嵬微微抬起,又趕緊低頭,慌得呼吸都不知如何進(jìn)行。
“伏微身后那個生員,你為何不抬頭?”
時嵬左右打量,發(fā)現(xiàn)身邊人都在看她,猛然發(fā)覺陛下說的人正是自己。
“上前來。”
時嵬雙肩發(fā)抖,對視上陛下質(zhì)疑的目光,心中緊張不已。
“你是四門學(xué)北齋的生員?”
“是,弟子乃四門學(xué)北齋二所生員,時嵬。”
尤是害怕,依然領(lǐng)命上前。
季伏微在她身后說了句,“勿急勿躁。”
她像是背靠了一座大山,得以喘息,穩(wěn)下心調(diào)整心緒。
陛下說,“輒兒,你看他長得像不像一個人?”
雨師輒斟酌一番道,“輒兒眼拙,并不覺面孔熟悉。”
“你看他像不像雨師家的人?”陛下望著時嵬,相似的眉眼,相似的朱唇。
雨師家常有男子生女相,先皇雨師乘歌在位之時,便被天下人尊為玉皇,因其樣貌昳麗,彷若潔白的玉石雕刻而成,后宮妃子,各有風(fēng)華,卻沒有一個女子比雨師乘歌還要貌美。
雨師輒再三觀看,覺察陛下心中所想,前幾次沒有注意看,她在季伏微身邊,他只顧著和伏微一人說話,自動忽略了他身邊的人,當(dāng)下一看,這小男孩和皇叔雨師括竟有五六分相似。
再看高位之上俯視眾人的陛下,眼中情緒不明。“
看你年紀(jì)尚小,今歲幾何?”
“弟子十四歲。”
“十四,和簡渠同歲,如何入得了六學(xué)?”
“回陛下,是離耳郡百色縣府學(xué)所薦,加之弟子通過了外舍生初試。”
“你年紀(jì)輕輕,便能通過六學(xué)的外舍生初試,實乃不易,孤來問你幾句,都是前幾日簡渠和博士所言,不必驚慌。”
陛下親問,教人如何不慌,時嵬點了點頭,“恭請陛下發(fā)問,弟子雖愚鈍,也將竭盡全力作答。”
“前些時候公主和博士學(xué)習(xí)了清真居士的一首詞,不知你可對此人有些了解?”
“回陛下,弟子曾拜讀過幾篇周邦彥的詞賦。”
“讀過就好。”陛下這樣說,仿佛她原先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把她看做白丁,能入六學(xué)的生員,大多都曾在家中請過先生,家中不甚寬富的也曾在郡縣入過私塾。
“可還記得《蘭陵王,柳》?”
“曾誦過幾回。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yīng)折柔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fēng)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shù)驛。望人在天北。?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
一字不差。
“你倒是個好記性,簡渠這一點卻是不如你的。”
“弟子不敢,只是多默誦了幾遍。”
“你背得很流暢,其中深意可知一二?”
“全篇其實是——”時嵬正要開口解釋。
陛下?lián)]揮手說,“只談?wù)勛尯喦苫蟮摹傲幹薄比旨纯伞!?p> “是,依弟子愚見,此是長堤之上,柳樹成行,柳陰沿長堤排列,排出一道直線。”
“若照你如此思考,簡渠又何必去追問吳博士?”時嵬被噎住,不知應(yīng)該如何作答,這是教她詞的先生所說,她不知還如何深入回答。
“伏微,你——”原本想讓他開口,顧忌他或許會為同舍生開脫,直接繞過了他,對身邊的雨師輒道,“你來說說,在修文館這些時候,總不能什么都不知。”
“陛下,輒兒想到了‘日暖柳陰直’這句。”
“說說你的見解。”
“柳,柔脆易生,常為離別時見物,前人亦有折柳送別之舉,陰,深難測謂之陰,直者,不屈也。然,題為柳,實則是說送別之意,故詞中多傷感之意,送別的人和將去的人因為分離內(nèi)心悲痛,故見時當(dāng)正午、日懸中天,眼前一棵柳樹的樹陰直鋪于地。”
陛下笑了,“看來修文館的博士并未因你們身份便寬待于爾等。”
“是,陛下,修文館的課業(yè)可難了。”雨師輒賣乖。
季伏微拱手作禮,“弟子也想探討幾句。”時嵬說的并沒有錯,而雨師輒當(dāng)然也是站在離別的角度分析,兩人得出了不同結(jié)論,事實上只是觀點切入不同罷了。
時嵬看得更加廣遠(yuǎn),雨師輒立于身前看待。就像是一顆梨子,橫切的梨核和縱切的梨核總是有幾分不同。
陛下在有意壓制幫助時嵬的聲音。“罷了,今日說得夠多了,那位年紀(jì)尚小的生員,想必離家頗久,歸鄉(xiāng)心切,如今連書也是不能靜心看下,大射禮乃是國禮,不可有偏差,孤許你早日返鄉(xiāng),在家中靜心讀書,來年入四門學(xué)也可跟上同窗的步伐。”
“遵旨,多謝陛下隆恩。”時嵬跪倒行禮。日日踩禮,時嵬從早便和北齋二所眾人一同熟悉禮節(jié),夜間也要從門口走到院中,假設(shè)就是上陽宮領(lǐng)地,一步一步依禮前行,自己認(rèn)真還不算,有時候還要拉上師兄們一同在院中踩禮,弄得元幕都說她魔怔了。陛下只是輕輕一句話,便廢了她所有努力,這些時候的辛勞,都化為了煙霧。
她還要向陛下謝恩,不可流露一絲不滿。
坐上馬車,季伏微同車夫再三囑咐,時嵬抱著季伏微提前準(zhǔn)備好的食盒,里面裝滿了各種果脯、肉干、糕點……
“師兄們不用送了,等我到了家,我會寫信給你們。”時嵬嘴里嚼著肉脯。
“要不我們還是把你送出城?”元幕道。
“可以啟程了。”季伏微道。
車夫點頭,正要揚(yáng)鞭。季伏微單手撐車轅,一躍入車中。
“誒,齋長?”“我送你到良渚城外。”
“有人御車,又不會迷路。”時嵬雖這樣說著,心中卻歡快得不得了。
伸出頭對車外的元幕還有趙青棋揮手,“師兄,我走了……”
“一路順風(fēng)。”
“照顧好自己。”
“來年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