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汪清正在為南城的事焦頭爛額,且不說寧妃與四皇子葉云永頗受皇帝寵愛,就是丞相寧闕也不是他敢查的。
“大人,學(xué)生看您都在這轉(zhuǎn)半天了,是為南城的事煩心?”他身旁的下屬端過來一杯茶,“等過兩日那南城城主還有寧家的幾人被帶回曄城您再煩心也不遲啊。”
“小賈,你跟了我許多年了,怎么還是這么不長進(jìn)。”
賈萬全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當(dāng)初看著這個小子還算機(jī)靈,才把他放在身邊,想著關(guān)鍵時候還能幫上什么忙。
汪清執(zhí)掌刑部許多年,這其中的門道他摸得清楚,有時候總是需要養(yǎng)幾只替罪羊的。
可是沒想到這小子,竟只是個溜須拍馬之輩,用也用不得甩也甩不掉。
“大人,依小人之見,這寧家?guī)讉€人也就是販賣私鹽,四皇子圣眷正隆,哪至于打造兵器謀反吶?”賈萬全諂媚的笑笑,“這錢嘛誰不想賺,就是小人也收過些禮。”
汪清撇了一眼滿臉堆笑的賈萬全,心里冷笑一聲,甚合我心。
“等南城城主還有寧家的人被押解來的時候,就交給你審訊,務(wù)必要他們交代清楚了。”
賈萬全眉毛都激動的揚(yáng)起,面上還努力維持恭敬,朝著汪清離開的背影鞠了一躬,“謝謝大人提拔,小人一定讓他們交代清楚。”
永安藥行。
三樓的雅間布置的清凈敞亮,隱隱有藥香繞鼻,推開窗就能看見湖畔楊柳,只是在這里坐上一會兒就令人渾身舒暢。
秦子明在這里坐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了,終于等來了他要等的人。
身著青藍(lán)錦衣,頭戴玲瓏步搖,腳下一雙祥云步履,身似楊柳面若桃花,舉手投足間都是端雅貴氣。
秦子明遞上一杯熱茶,“小菡,近來可好?”
蘇菡笑著接過,雙手捧著吹了一口熱氣,“嘶,外面好冷。我很好,你呢還時常頭疼嗎?”
看著她明媚的笑容,秦子明悠閑愜意的撥弄著茶葉,“讓人頭疼的事無數(shù),可是讓人歡喜的事唯有眼前。”
蘇菡臉頰微紅,低頭笑著又抬眼偷看他,“秦大哥,你又拿我開玩笑。”
秦子明一手支著下巴,食指掩了唇邊的笑容,“說實(shí)話,找你是有事相求。”
“你哪次找我不是有事相求。”蘇菡給了他一個白眼,“說吧。”
“曄城有你不少的勢力,幫我照看一下子夕。”
蘇菡知道他有多在乎這個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妹,在乎到她都想吃醋。成天妹妹長妹妹短的,握著茶杯氣鼓鼓的灌了一口熱茶,瞪了他一眼,還是答應(yīng)了,“好吧,看在你不惜犧牲美色的份上,本小姐就勉為其難的答應(yīng)了。”
秦子明無奈的又給她添了一杯熱茶,伸手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fā),“對你,那可不叫犧牲。”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無聲的對視,似乎要將彼此的情都窺探個干凈。
呼出的寒氣,被煮沸的茶水在兩人間升騰起的霧氣卷著,模糊了兩人的視線,有些燙人。
蘇菡被灼的臉頰微燙,低下頭去,“我,樓下還有許多病人,我先下去了。”
她起身要離開,秦子明追了一步,拉住他的手,“你又不是我雇的坐堂大夫。”
“那我是你什么人?”蘇菡鼓起勇氣仰頭問他,看到那雙深不見底眼睛又失去了信心。
秦子明又靠近了一步,將她攬?jiān)趹牙铮掳蛪涸谒念^頂輕輕蹭了蹭,微微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很重要的人,離不開的人。”
低沉的聲音,像是鄭重的宣誓,像擊鼓一樣,一個字一個字的擊在她的心上。
彼此之間可以輕易的聞到對方身上的清香,一種茶香混著檀香的清幽,一種藥香混著花香的的嫻靜。
他懷里的溫度恰到好處的暖了她的心房,貼在他的胸口能清楚的聽見比正常頻率略快的心跳聲。
蘇菡也伸手抱住他,閉上眼貼在他胸前說,“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離不開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蘇菡才送了手,眼神飄向窗外不敢看他,“那個,子夕來藥行拿了一些藥材,我看了一下大概是解毒功效的。還有,她前幾天還說要搬過來住。”
“那正好,你也可以有個伴。”
“你都來曄城了,不見見她嗎?”蘇菡問。
秦子明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不見了。”
他要對付的人是她要救的人,見了面要說些什么?還不如不見,免得兩個人都為難自己也為難彼此。
蘇菡沒再多說什么,陪他坐了一會兒就下樓去忙她自己的事了,留下秦子明獨(dú)自在雅間飲茶。
“蘇小姐,您可下來了,堂內(nèi)許多人找您看診呢!”一個小伙計看到蘇菡從樓上下來,趕忙迎上來。
“我又不是你們請的坐堂大夫。”蘇菡揚(yáng)著臉撇了撇嘴,卻是心情大好的笑了出來,拍了拍小伙計的肩膀,“今天本小姐不想看診,讓他們找別的大夫吧。”
寧王府。
早就被解了禁足令的葉云煜依舊沒有出門,連日來反反復(fù)復(fù)的高燒整個人又瘦了一圈。
秦子夕獨(dú)自坐在亭子吹著冷風(fēng),她想離開又放心不下病著的人。
“秦姑娘,這幾天你費(fèi)心了。”言叔看她站在那發(fā)了許久的呆,給她拿了件披風(fēng)過來,“想心事呢?別把自己身體折騰壞了,外面冷,別凍著了。”
秦子夕披上披風(fēng),“謝謝言叔。”
“秦姑娘,你別怪我多話,我看得出來,你喜歡他。”言叔瞇著眼摸了摸胡子,“他那個孩子特別死心眼,喜歡上了你,不管你是因?yàn)槭裁匆x開,不管你做什么,都不會怪你。”
秦子夕背后一陣發(fā)涼,他都知道了多少,會不會破壞哥哥的計劃?
真的,走的掉嗎?
走去哪,才不會將人引到哥哥身邊?
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站的久了,忽然一陣寒風(fēng)就覺得全身發(fā)冷,裹緊了披風(fēng)勉強(qiáng)笑了一下,“我們進(jìn)屋去吧。”
屋內(nèi)燒著炭火,比外面緩和不知道多少,葉云煜正坐在桌案前看書,安靜的像一幅畫。
旁邊的盆子里燒著炭火,透過一層銀灰色的碳灰隱約能看到里面燒的通紅,那樣的溫度正適合烤肉。
像那場大火,之后的廢墟。
分不清哪個是木炭,哪個是燒焦的親人的骸骨。
葉云煜放下書朝她招手,“外面冷,快來烤烤火。”
缺見秦子夕驚慌的后退了一步,“我,我不冷。”
明明渾身都在發(fā)抖,怎么會不冷。
葉云煜順著她的視線看到身邊的炭火,讓言叔端了出去。
“對不起,讓你想到不開心的事情了。”
何止是不開心的事情,是噩夢,是她不敢忘記也不能忘記的噩夢。
“與你無關(guān)。”只是命運(yùn)弄人,讓我們認(rèn)識,讓我們彼此產(chǎn)生情愫。
葉云煜扶她坐下,擦了擦她額頭上的冷汗,“我不強(qiáng)留你了,如果住在這里讓你不舒服的話,你就走吧。”
我們之間,也許是有緣無分。
遙遠(yuǎn)而模糊的火光和眼前溫柔又深情的眼神交疊,恍惚是在冰火兩重天的惡夢里。
溫情脈脈的眼睛似火似和風(fēng)暖陽令人舒服又安心,記憶力遙遠(yuǎn)又模糊的火光與廢墟冰冷陰森。
要為了過去的不幸放棄現(xiàn)存的美好,憑什么呢,她做錯了什么呢?
“如果,你不是曄國人多好。”
葉云煜走回桌前,重新拿起那本書冊,“我也可以不是。”
泛黃的時候書卷邊角微微皺起,中間夾著各種被藥水炮制過的花瓣,翻動間還隱隱有暗香撲鼻。
“這是?”
秦子夕看著這書冊覺得有幾分眼熟。
“家母遺物。”
這種在每一頁書間夾上花瓣的做法,曾經(jīng)在鉞國十分流行。秦子夕又想到他說過的,文昭儀不是他生母,難道他的母親是鉞國人?那他揮起屠刀對著自己的同胞時,就沒有半分愧疚之心嗎?
“我平生最慶幸的事,就是家母不曾恨過父親,不曾恨過我。”他伸手撫過書冊,“言傳身教的告訴我,怎么對別人溫柔,可惜沒派上什么用場,我還差點(diǎn)因此而送命。”
他看著秦子夕,笑的苦澀而悲涼。
我也可以不是曄國人,也有資格恨那人,我也不是沒想過顛覆曄國。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用戰(zhàn)火平息我的仇恨。更不能拖累多年的戰(zhàn)友兄弟,讓他們背上叛逆的罪名。
“那天,家母投河自盡了。”
他說的,是鉞國國都被攻破,皇宮化作一片火海的那天。
秦子夕不由自主的走過去從他身后抱住了他,他們從來都沒有什么仇恨,他們是一樣的,一樣的為命運(yùn)所苦的人。
“我還是要離開。”秦子夕感受到懷里的人想轉(zhuǎn)過身,抱的更緊了點(diǎn),阻止了他的動作,“我去給你找解藥。”
他放松了些,秦子夕又說,“你們這樣的人啊,總是要背負(fù)太多的責(zé)任,我就是一個小女子,我就想我在乎的人都好好的。”
所以你們的大事我沒有立場阻止,只希望你們都能平安。不管最后誰輸誰贏,我都只能站在我的立場上,盡我所能保輸家性命。
“我喜歡你,我在乎你,我想要你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