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說書先生顯然也是賺著兩頭的錢,也是個有商業頭腦的人啊。如是嗑著瓜子感嘆道。
在她看來,雷老四的故事雖然老套,講得那卻叫一個驚心動魄,引人入勝。即便如是還是嚴重懷疑他借鑒了戲本子里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故事,再加一些細節描寫和二度創作,但故事嘛就算是舊酒裝新瓶,只要新瓶更花哨,就沒什么人會太在意瓶里的東西。
“啪”的一聲,驚堂木一拍,眾人回了魂,均是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
雷老四滿意地點點頭,收拾東西做出要下臺的樣子。茶客們對這個故事的結尾卻有些不滿。
一般來說,客人除了喜歡看戲本子里面像瑤姬這樣苦命的女子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外,也想看到薄情郎的下場。可瑤姬是離開了負心漢另闖出了一番天地,負心漢卻帶著金錢逍遙去了。這讓聽客們著實心中一堵。
雷老四顯然是個人精,如是分明的瞧見他輕輕地拍了拍桌子,臺下馬上就躥出兩個小廝打扮的童子,一人手中捧個銅錢托盤。
他站在臺邊笑道:“諸位,今天是我的封箱之作。還請您們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待我喝盞茶咱們接著說說這負心人的下場。”
這里雖然是繁華地帶,在座的雖算不得高門顯貴,但也是吃穿不愁。不在乎這些銅子兒,卻對他這種斂財行為略略鄙視。原本他說書的錢就算在茶錢里的,掌柜的也不管管。
倆人卯著勁兒收,很快就一同站到了如是面前,看著這倆小牛般瞪著對方的小孩,如是嘿嘿笑了笑,摸了摸袖口,面色一變,完蛋!為了保險起見她把所有的銀票都揣在身上,但是這些都是百兩起步的大額銀票,這幾日太匆忙,忘了兌換一些三歲銀子備用。
看著眼前那兩個童子,如是干巴巴的說道:“那個,我說我沒帶錢你信嗎?”
此話一出,原本吵嚷的茶館瞬間安靜了,此時地上掉根針如是都能聽見響兒。她覺得此時已是她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尷尬的時候,簡直比當初撞見師父偷吃零嘴,不,簡直比某年某月撞見二師兄九師兄打情罵俏還要尷尬。好歹前者都是自己人,大家臉皮厚無所謂,如今周圍坐著的都是陌生人,都用一些奇怪的眼光瞅著她。
她倒是很想爽快的拿出一張大鈔,扔到盤子里,大笑道:“給你,不用找了。”但是想到鑒寶大會又有些舍不得了。
雷老四好像往這瞟了瞟,開口替她解了圍,道:“算了,你們下去吧,我要開講了。”
倆童子聽到這話有些不情愿的挪開步子,左邊那個童子走前還鄙夷的看了如是一眼:“長得這么好看還這么扣。真丟人。”
聽到前面那半句如是心里有些高興,可是后面的話她就聽不下去了。
“站住!”如是一忍再忍,覺得還是咽不下這口氣,聲音抬高了些。
她沒有注意到,雷老四聽到她的聲音后神色動了動。
如是一臉嚴肅的走到童子面前,倆童子迅速警惕地抱住了手中的托盤。她狠心從袖口中一掏,將一張票“啪”的一下拍在了盤上。云淡風輕的說道:“拿去吧,不用找了。”
說罷,鎮定自若的回到座位上。周圍人的眼光瞬間就變了,如是長嘆一聲,果然,這世道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連雷老四都把頭扭了過來,死死地盯著她的位置,那目光有些疑惑,有些震驚,仿佛要將她的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但很快,他就拍拍衣袖,若無其事的開講了,眾人也再度將目光放到臺上。
那位謝姓男子的結局倒是有些意思,竟然是在小妾的床上消失不見了,據那位已經瘋瘋癲癲的小妾說是有地獄里的黑衣惡鬼從地下爬上來勾去了他,所以床上除了一點水漬外什么都沒留下。整個人仿佛人間蒸發一樣。
官府派了不少人去調查,還懷疑到唯一在場的那名小妾身上,拘留了幾日,最后發現是真瘋,迫于無奈放了她。這也成了一樁懸案。
雷老四最后以一段話結尾:“人在做,天在看,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這話倒是發人深省,只是不知能有多少人聽得進去。
一散場,如是就匆匆走了出去。今日她還想去這里的青樓看看師兄口中真正的風情美人,剛剛在茶館里聽了半晌書,也不知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這么一鬧,如是倒是忘了留下聽書的原因了。
雷老四自顧自走到臺下,站定,旁邊里面躥出一小廝托著他的胳膊,慢慢往前踱著步。他雙眼覆蓋在一層薄薄的白翳,目光渙散。原來他是個瞎子。
掌柜的忙迎上來,問道:“哎呀呀,你自己真的想清楚了?以后不說書了?”
他笑道:“想清楚了,以后不說書了,我還要感謝掌柜的讓我破例拿這最后一遭虧心錢。這些茶客私下定以為是你串通我收這二道錢的,污了你的名聲了。”
“不礙事不礙事。”掌柜的擺擺手,又關切地問道,“那你以后怎么辦呢?你說書的技藝這般好,難道是我這邊的銀錢太少,你是想去別家茶館嗎?”
聽著掌柜的猜測,雷老四連忙說道:“不是銀錢的事,而是我要離開這京都府了。”
“離開?”
“對,我討那錢就是留作盤纏用的。”雷老四面上顯出一副惆悵之色,有些追憶的說道,“我想回去了,回到我真正的家。”
掌柜的一聽就更加糊涂了,雷老四是兩年前跟著一戶人家搬到這京都府的,這戶人家還有兩個兒子,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如今全家都靠他養著,他又說什么真正的家,難道這里不是他真正的家?
雷老四仿佛能猜出來掌柜心里的想法,他想要解釋一二,剛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想想還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