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市的美術生,必定聽過孫正鋒教授的大名。
除了對方一尺畫抵萬金,還有他所辦的培訓班很出名,不少跨省的藝術生都慕名前來,林藝就是其中之一。
當年,謝明堂為了學畫畫,跟家里鬧得挺不愉快,最后他爸大筆一揮,既然要學,咱就找最好的老師,要是不學個明堂出來,復讀和工地搬磚任選其一。
報名那天,孫教授拿到謝明堂的素描本,將他從頭看到尾,“聽說你理科成績?nèi)昙壍谝唬瑸槭裁赐蝗幌雽W畫畫?”
謝明堂回答:“喜歡。”
孫教授合上他的畫本,語重心長道:“老師也年輕過,跟你這么大的時候也曾為了一些東西任性過,但你明年就要高考了,現(xiàn)在從零開始學,與那些從小學畫畫的比,你能有什么優(yōu)勢?”
謝明堂罕見的沉默,目光落在教授背后墻上一排排繪畫作品,過了片刻,便堅定說道:“我一定能成為我想成為的那種人。”
茶水從龍嘴里泄出,沏開了一團茶香,孫教授將茶杯遞到唇邊,不緊不慢地飲了一口,擱下茶杯,“當時聽到這個回答,我還挺詫異的,想著你不過是三分熱度,只要嘗到了學畫畫的苦,就會回頭是岸,嘿~”
孫教授又自顧自笑了兩聲,拍了一下大腿,轉向林藝:“沒想到你這師兄跟著了魔似的,天天最早來,最晚走,堅持了小一年的時間,穩(wěn)穩(wěn)的邁進了川美大門。”
謝明堂是他四十多年來,見過最刻苦的學生,看著那專心沏茶的手,即可惜又欣慰,可惜沒能成為醫(yī)術高明的醫(yī)生,欣慰他真的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17歲的年紀啊!浮躁得很,小藝得多向你師兄學習。”孫教授叮囑道。
林藝認識謝明堂時,對方就已經(jīng)很厲害,今天聽了這背后的經(jīng)歷,越發(fā)對謝明堂欽佩,“學長一直是我的榜樣嘛!”林藝初到培訓營,對謝明堂的畫風尤為鐘情,一學就是兩年。
看著兩人,孫教授笑得合不攏嘴。
喝過茶,孫教授硬拉著人去書房下棋,說難得見上一回,怎么也得吃個飯再走,林藝和師母周慧秋在廚房炸魚。
謝明堂最愛吃糖醋魚,這下更不好推辭。
書房中
楚河漢界,中宮炮用馬罩,雙車挾士,重炮將軍,雙方斗得難舍難分,“明堂,今天老師留你其實是有私心的,我有個侄兒在杭州做茶生意,最近在給新產(chǎn)品找設計,一直沒找到滿意的,便托我?guī)兔ξ锷@么多學生里,我最欣賞你。”
孫教授嘴上軟,手下可是絲毫不留情面,他一員大將——“車”沖入陣營,一下子俘了謝明堂的老帥,“我那侄子人品倒是沒得說,就是性子比較急,總之事情成不成看緣分,先見見?”
謝明堂突然詭道行兵,打破常規(guī)之理退縮右炮,紅如出車抓炮,“既然老師都這么說了,明堂恭敬不如從命。”繼而干掉了孫教授的兩個炮。
兵行險招,僥幸贏了這一局。
一步錯步步錯,孫教授指著“相”,哈哈大笑:“你小子,悄咪咪地殺了我個片甲不留啊!”
謝明堂起身取水煮茶,一手按住飲水機開關,“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當而取勝者,謂為之神。這還是您當初教我的。”
孫教授搖頭感嘆,臉上表情是心酸又欣慰,“老啰!不中用啰!”
快五點時,門鈴才嗚呀嗚呀地響起來,周慧秋往書房喊了一聲“老頭子,周乾來了。”
下一刻,門口果然傳來男人爽朗地笑,“姑姑!”
謝明堂跟在孫教授身后走出來,聽到對方介紹道:“姑父,姑姑,這是程苒!”
“哎唷!長得真漂亮,快!快進來!”師母招呼著。
程苒將手中的盒子遞給周慧秋,抬眼間,目光恰巧落在了謝明堂身上,她愣了片刻,就被周慧秋拉到沙發(fā)上坐。
兩人的到來,讓老兩口之家熱鬧了起來,尤其是周惠秋。
“哎喲~忘介紹了,這是你姑父的以前的學生謝明堂、林藝,今天專程過來探望,剛好晚上一起吃飯,人多也熱鬧些。”周慧秋熱絡地向兩人引見。
“你好,我是林藝,孫教授的學生。”林藝系著圍裙,笑嘻嘻地打招呼。“你……你好。”程苒被人拉著手,笑得有些不自然,她有點緊張。
謝明堂站在書房門口,手里拿著杯子,不敢往前走一步。
周乾與程苒一坐一站,十分很登對,周慧秋是越看越滿意,“老聽周乾提起你,今天終于見著人了,誒~真好。”雙手抓著人,不停的稱贊。
女人間話匣子一打開,幾乎也就沒有男人什么事情了。
看到姑父用眼神示意,周乾附身跟程苒說了幾句話就朝陽臺走過去,謝明堂回復了幾條信息,將手機放回褲兜,一支煙遞到了他跟前。
“我叫周乾,不周山的周,乾坤的乾,BJ人,若不介意,希望和您交個朋友。”青年自報家門,笑著說。
謝明堂目光往上滑,周乾硬朗的臉沐浴在夕陽里,露出八顆牙,他伸手接了過來,“謝明堂,幸會!”
男人叼著煙,手伸進褲袋,空空如也,才想到打火機落在了車上,剛打算把煙別到耳朵上,就有人執(zhí)著打火機湊到他跟前。
“之前在設博會上看過錦時的設計,早就想認識謝老板了,也發(fā)過幾份郵件到貴工作室,都石沉大海,沒想到您竟是老姑的學生,真是太有緣了!”
素年錦時對外只有一個合作郵箱,但常年沒人登陸,郵箱里恐怕早已長滿了草!
“抱歉,最近工作室有點忙不過來。“謝明堂沒有說謊,錦時半年以來所有設計師都在忙國外的單子,工作量太大,三天前才完成。
兩人又聊了一陣設博會的事兒,周乾是個精明人,看得出對方不想聊工作,他掐著煙頭,往后退了一步,瞇著眼,含笑不露的打量謝明堂。“聽說,謝先生也是五中畢業(yè)的?”
煙燒得很快,謝明堂興致缺缺地吸著,抽慣了黃鶴樓,一下子換煙嘴里味兒不對,他手指夾著煙,對周乾點點頭。
“巧了,我女朋友也是五中畢業(yè)的,嘿~應該叫老婆了。”周乾的臉在一片云煙霧饒里,謝明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是努力裂開嘴角,讓自己不至于很奇怪。
“恭喜啊!”謝明堂耳邊傳來自己的聲音。
客廳里,程苒眉眼弧度溫柔,表情有過幾秒僵硬,“謝明堂?五中的學霸,好多年沒見了,他變化挺大的,差點沒認出來。”
“苒姐也是五中的?”林藝興致勃勃地問道。
“嗯,同屆同學,不過他是8班的,我是10班的。”
畢業(yè)多年,她依稀記得謝明堂高中時的樣子,瘦瘦高高的,坐最后一排,喜歡踩著籃球寫作業(yè),每次下課鈴一響,走廊里都會傳來籃球聲。
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能看到男人挺拔的側影,嘴巴一張一合的。伴著樓下籃球聲,塵封的記憶突然闖進她的腦海:三米之外的男人,為她打過架,帶她看過夜景,給她送過花……
周乾不愧是生意人,自來熟的本事可謂爐火純青,一根煙的時間,他就跟謝明堂熟絡了起來,從近年來五中的升學率到美股熔斷的新聞,什么都能聊,謝明堂雖然興致不高,但也是有問必答。
晚飯異常豐盛,南北風味,葷素搭配,謝明堂坐在孫教授左手邊,斜對著程苒,單手扶著跟前的水杯,饒有興趣的聽周乾侃大山,偶爾插上一兩句,直到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工作室的電話。
“抱歉,接個電話。”謝明堂拉開椅子。
他走到陽臺,劃開接聽鍵。
孫教授知道他是個工作狂,也沒有強留他的意思,只是叮囑他晚上開車小心點。
謝明堂要走,林藝自然是要搭便車的,兩人站一塊兒,周慧秋打趣道:“要不是小藝還沒成年,我覺得倆人在一起挺好。你說是不,老孫?”
孫教授聽了,立馬板著臉,“胡鬧!”
林藝被鬧了個大紅臉,高馬尾甩得直晃蕩,謝明堂接過周慧秋做的泡菜,道了謝,朝飯廳揮手,“你們慢慢吃,我和小藝先走了”。
周乾站起來,手在耳邊比劃,”謝老板,回頭約個時間再聊!“
“過一陣子吧,我會讓助理聯(lián)系你。“謝老板話沒說死,也直接沒答應。
拉上鐵門的瞬間,謝明堂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明明沒有喝酒,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特別不真實,他嘴上叼了根煙,快走到停車場時,才找到身體的重心。
謝明堂找借口去小賣鋪買打火機,結果在巷子里吐得昏天暗地。
送林藝回家后,他開車去了南山觀景臺,那是俯瞰市區(qū)最佳視角,腳下是華燈初上,頭頂是星河浩遠,身體被山風貫穿。
他伸手蓋住雙眼。
其實謝明堂知道程苒的男友叫周乾,但他不知道對方是孫教授的侄子。
這緣分,有些殘忍!
他解開手機屏鎖,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模糊的照片,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照片上是一個穿著藍白校服的女生,趴在陽臺上聽音樂。
反而像一只白鴿,停留窗臺上,張望。
這張照片取景較遠,加上像素低,還帶有曝光過頭的蒼白,從任何角度分析,這都不是一張適合iPhone11做屏保的照片。
尤其是,手機的主人還是川美高才生。
自從遇見程苒,謝明堂覺得世界變小了,無論他去哪里,身邊總會出現(xiàn)與程苒有關的人和事。
凌晨的山間車道,絕對是飆車黨的不二之地,群山環(huán)繞間,汽車轟鳴聲在山谷間回蕩,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發(fā)泄,在速度與激情中,隨著汽車尾氣永遠的拋在身后。
謝明堂不知不覺中,早已把油門踩到底,兩邊的風景化作無數(shù)流線,急速后退,除了風聲與引擎的轟鳴,他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包括自己的心跳聲。
一束強光射過來——
他下意識的往左邊打方向盤,可根本來不及,就像他的青春年少,“遇見程苒的第一眼,他就患上了失心瘋,藥石無醫(yī)”。
他早就回不去……那些不曾遇見程苒的日子了。
“砰!!!!”
世界,終于不再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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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墨璃
來啦!謝明堂與相親對象的初相見,藝術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下面就要回到六年前了~~其間會有時間線的穿插,周乾與程苒的故事也會展開~每個人都將緩緩展開!謝謝大家六千多字的絮絮叨叨,再次感謝我的粉絲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