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再拾朝花(二)
九月的秋老虎,遲遲不去。
室內的空調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頭上的吊扇搖搖擺擺的轉悠著,隨時好像要掉下來似得,偶爾帶起一絲熱風,聊勝于無。
方星愷坐在最后一排,悶著頭呼呼大睡。
老師在講臺上絮絮叨叨的說著,盡是一些他重復聽了一年的話。
“高三了,大家要努力學習。”
“我知道有些同學大學是準備出國的,但不代表高三可以偷懶。”
……
他沒想到這些話,自己還得再聽一年。
去年,他是一名高三畢業生。
今年,他還是一名高三畢業生。
是的,他留級了。
過去幾年,他不斷的打架、逃課,用荒廢來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
可他都沒擔心過自己的生活和未來,因為他知道,他們家很有錢。
他們家開的影視娛樂公司——非宇,是老爸白手起家、一步步艱難創立的。
可是幾年前,老爸因為生病走了,走的很突然,他沒有一絲絲準備。
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離自己,其實如此相近。
然后,老媽接手了非宇,依舊把非宇做的有聲有色,但是在這個家中,還是有什么東西變化了。
她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和自己說的話也越來越少了。
在某一次自己考試沒及格的時候,老媽第一次打了他一個耳光。
他這才發現,以前那個每天笑著送自己上學、經常做他最愛的菜的那個老媽,已經回不來了。
沒有了管束,他也漸漸的開始放縱自己。
不想上課,就睡覺,如果外面天氣好,就干脆逃課去外面晃蕩。
看某人不順眼,就用拳頭說話,對方不服,就打到他服。
他以為他的高中生活就會這樣過去,然后和大部分的富二代一樣,去外國留個學、鍍個金,然后回來繼承家業。
所以高考那一天,他干脆棄考,在家玩著游戲。
誰曾想,同一天,他被自己的老媽通知,她不會將這樣的他送出國學習。
他將留級,直到參加完明年的高考。
他已經想不起后來兩人具體說了些什么,又吵了些什么。
只記得那之后,家中的物件沒一件是完好的,一地的粉碎,一地的狼藉,和一地憤懣的不甘。
方星愷覺著有些熱,略微調整了下姿勢繼續大睡。
老師的講課聲如催眠語,在空氣里緩緩散開,只溜了一點進了他的耳。
窗外的蟬鳴不止,在枯竭前最后放肆的叫囂著。
吊扇還在忙忙碌碌的打轉,但那點風真的是杯水車薪。
教室里有人拿著試卷當起了扇子,用力的扇了起來。
汗水不斷的從毛孔里滲出,堆積、滑落。
二、三十個人聚坐在一起,仿佛是被蒸在蒸籠上的包子,一個挨著一個。
方星愷再也忍受不了這種“蒸籠”般的溫度和聚集,在周圍同學和老師的注視下,堂而皇之的奪門而出,將正在進行宣講的課堂和探究的目光甩在了腦后。
一路走著,一路炙烤。
作為有百年歷史的私立學校,馨蘭的綠化十分不錯,路兩邊郁郁蔥蔥,蔚然成林。
他也沒有目的地,便隨意地踩著樹蔭前進,穿過教學樓,繞過操場,不經意間走到了廢棄的老職工宿舍后面。
老職工宿舍與外面大街相鄰,兩者中間只有鐵絲網攔著。很久之前老職工宿舍的地方還是老操場,后來擴建有了新操場,舊的操場才慢慢廢棄。
方星愷邁進了鐵絲網和老職工宿舍之間的小弄堂里,滿目皆綠,草木蔥蘢。
蔓蔓藤丫爬滿了鐵絲網,綠葉似薄翼,風一過就競相展翅,如波如浪。
弄堂里,還有兩棵梧桐,雖不及參天,但也足夠繁茂。
他這才發現,其中一棵梧桐樹下,有一道人影端坐,而自己則像一個闖入者,闖入了這一片靜好的歲月。
他本欲轉身離開,鬼使神差的,他又看了那道人影一眼,發現那人穿著校服,好像透過鐵絲網和藤丫,在細細瞧著什么。
好奇心趨勢,他慢慢跨開步子,在另一棵梧桐樹下坐定,也順著那人的方向看去。
外面是條步行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可并沒有什么值得關注的地方。
他回過頭去,又注意到那人。
那人長了一張讓很多人一看就喜歡的臉,稚嫩青蔥,又好似山澗汩汩泉水般清甜。
她的雙眼秋水微泛,粼粼生光。
她微微測著頭,目光穿過無形的界線,全神貫注的看著往來人群,眼中漾著一線之隔的繁盛,映著喧囂塵寰的酸甜。
頭上的梧桐隨風搖曳,日斑散布,在她身上畫出或明或暗、或深或淺的色彩。
她看起來,不是紅塵人,而是世間客。
他沒有打破這份意外的寧靜,一直坐在梧桐樹下,任風肆意過往,牽著綠色婆娑起舞。
第二天,同樣的炙熱,同樣的煩躁,方星愷又隨著心的方向,來到了這里,她又早早的坐在那,專心注視著什么。
他有點喜歡上了這份恬靜和安謐,沒有鼓噪的喋喋不休,也沒有一見面就要爭個魚死網破的緊張關系。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他都會來到這棵梧桐底下靜坐,那個人也會在那棵梧桐下觀察。
兩人互不打擾,卻又遙遙相應,共同創造、分享著這一片獨屬于他們的天地。
不知道這樣過去了多久,樹葉慢慢褪去了綠色,延伸出了金黃。
他們的校服也從輕薄的夏裝,換成了舒適的秋裝。
這一日,方星愷與外校的人打架,臉上被劃拉出了一個口子。
他也懶得去處理,條件反射的卻又來到了這片天地。
那是她第一次回過頭來看他,目不斜視,眼光直端端的照進他的瞳孔,直到心底。
倏地,她站了起來,走了過來。
清風徐來,微微揚起第一片落葉。
她從書包里掏出一片創可貼,遞給了他。
伸手接過,他愣愣看著手掌里這片創可貼,又小又溫暖。
再抬起頭,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他迫不及待的到達時,她早已經坐在那里,腳邊梧桐樹的葉子又多了幾片。
他懷揣著小小的不安走去,將剛才在便利店買的飲料放在了她的身邊,然后又小心坐回了另一邊。
“謝謝。”背后傳來林籟泉韻般的聲音。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清澈通透。
他回以一記點頭。
又有幾片葉子終是抵不過時間的遷徙,翩飛而下,零落成泥。
兩人繼續保持著遙遙相對的距離,不近不遠,不唐突、也不陌生。
他以為這種似遠似近、恰到好處的關系會一直下去,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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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觀心
這書到底有沒有小可愛在看啊?我有點懷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