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學經枯燥繁難,但學到的東西,還是相當多的,不僅僅是學問,還有不少軼事。學兄大多來自冀、并之地,亦或幽燕本地,這些地方被統稱為燕趙之地,燕趙之所,豪俠事跡可謂數不勝數,就是尋常鄉閭所傳的神仙事,也是相當多,這些軼事遠比傳聞更加精彩。
劉備常思從前之事,他少年時十分向往豪俠,早年不甚樂讀書,愛狗馬美衣音樂,在外游學多年,反而更加崇尚豪俠之名,雕弓裘馬,任俠行事,自由放蕩,往來鄉閭江湖之間,名氣也逐漸大了起來,鄉里少年爭相依附,其中包括河東解良人關羽與本地豪強子弟張飛。
攜長劍,覓封侯,那才是真正快事,想班定遠以一介刀筆之吏,憤然投筆從戎,揚威西垂。想傅關內,以使臣之身,敢刺樓蘭王于近前。與之相比,一方游俠不過是年輕時任俠放蕩罷了,建功立業才是正事。
為官之途本就是阿祖與阿母,及阿父所期望,他家世代為吏,在涿郡亦有衣簪世族之稱,雖然沒落,然未曾甘于平淡,因為劉氏不僅僅是大姓,更是宗室,高皇帝之后,焉能自甘墮落。
族學內,阿翁繼續講述著齊魯,眾學兄皆是認真聽講,阿翁似乎更喜歡親自教授,故前來求學的弟子,都有機會得到親傳,天下弟子有內外之分,蓋因老師聚眾講學,學生眾多,非是人人得真傳,而人人又都想成內門弟子,然只有優秀者能得真傳,其他人不過是記名弟子而已,當然自家除外。
自孝武罷黜百家,表章六經后,朝廷設立十四家五經博士,子承父業,繼續以經學為主業的累世經學世家開始誕生,如弘農楊氏、潁川荀氏,滎陽鄭氏、汝南袁氏等,這些衣冠世家除了傳承自家經學,通常也會學其他經學,天下儒者,專擅一經同時,也基本通曉其他經。
儒家六經,學派多如牛毛,便是詩,也有四家之分,齊魯韓毛,蓋因各家理解不同,所生之學派也有所不同,阿翁所教授之齊魯之下尚有高氏、張氏、韋氏、許氏等諸家學派,便是辯論,也需了解各家優劣,方能知己知彼,以己之長攻其之短。
阿翁劉雄亦有此打算,阿父早故,仲叔不愛學問,反而喜好任俠放蕩,在鄉閭聚集了一大群良家子,專好游蕩無行,直到娶親后方才好轉,劉備也是深受仲叔影響,崇尚豪俠之名,追求豪俠們的慷慨壯烈之氣。
所以對于劉備,劉雄最是期望,自是希望劉備能夠承繼祖業,將來能繼續以齊魯詩為主,然念及時下今文衰,古文盛之勢,劉雄教授齊魯詩同時,也會相應教授毛詩,劉雄不僅專擅齊魯詩,就是毛氏,他也是通曉,只是在對待是否教授弟子問題上,他倒是拿不定注意,既然弟子求學齊魯,那么自當教授齊魯,而對于自家兒孫,劉雄倒沒有那么刻意。
劉雄言道:“別人只知我專研齊魯,但對于自家兒孫,無所隱瞞,年輕時的確拜師齊魯,也十分專研此二者,后又去學了毛氏,若是我師知矣,估計會大罵我悖逆,然后與我斷絕師徒之情,后來為吏,我便又推崇今文,任內大力振興官學,直到辭官返鄉,我深覺今文將衰,而古文興矣,故當孫兒求學盧植,我極力贊成,便是今日亦是如此,求學不過求學問,走向仕途而已,何謂今古,只能說世人癡矣!。”
聽到阿翁說年輕時先學今,后學古時,劉備有些驚訝,后來也就釋然,阿翁本就認為學習就是求學問,太過在意學派,反倒是太過癡迷,然他也差不多,先學古后學今,從古到今,不僅僅是經義之別,更是正統與否之別,今認為古是偽造,古認為今是曲解,在曲解與偽造上,互相非議,自相攻奸。不過讓盧師知曉,亦有斷絕師徒之危,盧師性格剛毅,本就對今文占據朝堂不悅,后來更是在朝廷纂刻熹平石經時,直言上書,要求將古今文平等對之,然被朝堂所拒,只是讓他與蔡伯楷等人,共同編修熹平石經。于劉備言,他不過記名弟子,雖然也算盧師之門生故吏。
在傳授上,阿翁完全是傾囊相授,日常也是嚴加要求,比之其他弟子更加嚴苛,劉備自是知道,也是相當刻苦,區區一二旬,已然通曉齊魯大半,從誦到意,比之其他弟子進步神速。
據阿翁之言,各家雖然字句不同,解義也不同,然想要完全通曉,也非難事,聰慧善學者,往往通讀后,就能通曉詩意。學經主要還是在政治觀念,解義倒是其次,古今之爭還是在于政治地位與正統與否。
魯詩中如周南、鄘風、鸕鳩、甘棠描述與解義與其他詩完全不同,是另外一種意思。
同時,劉備還了解不少今古往事,但劉備知道他終究要承繼祖業,傳承齊魯詩,只是他的學識終是有限,而且他不可能終日皓首窮經,做一個經學家,那樣對他來說簡直生不如死。
索性的是,他眼下不過十數歲,離加冠還有數年,并不急于一時,除了學經,日常學習還有算、史、武、樂等諸類,還是相當不錯,以前在盧師門下,還有輿圖之課,除了這些就是騎射,邊塞之人不通弓馬,誰敢言自家是邊塞人。
眼下阿翁則更加要求弟子對尋常時事做出解讀,以考教弟子實用之學,劉備小小年紀,雖然對天下并不詳盡了解,然對其中時事評論最為深刻,劉備有時還十分激進,特別是世家貴族、尋常祭祀,劉備不以為然,認為對于高門大戶,應與前漢類同,將天下豪富聚于京城,以防豪富肆意做大,不受控制。
結果劉備被阿翁一頓斥責,說他小小年紀,竟要學酷吏,劉備為之抗辯:就是酷吏也未嘗不可,一語驚起四座,阿翁連聲道:“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