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陳惜之將馬匹給賣了,換了艘船。
這是葉緩緩第一次坐船,她已經忘記了昨晚的噩夢,興奮的在船邊玩水。
她將手指輕輕拂在水面上,不時摸到游過的小魚兒。她向湖中灑了魚食,一群群魚跟在船尾后跟著。
眼前有條分岔的水路,陳惜之選擇了靠左邊的一條。
葉緩緩問道:“師兄,你怎么連水路都熟?你好像去哪里都知道怎么走。”
陳惜之撐著船,似乎回憶起了往事:“師父從小就帶著我到處走,有時是去其他門派商討要事,有時是游山玩水,更多的時候是帶著我到處降妖除魔。很多時候他為了追蹤邪祟,一連幾天沒怎么休息過。所以我就讓他在船上休息,我來劃船。慢慢的,就自己習慣記路。”
葉緩緩問道:“那后來呢?聽說二師兄很早就拜師父為師,跟著你們一起到處歷練。”
那段日子似乎還歷歷在目,但又漸行漸遠,陳惜之說道:“梓旭大約是八歲左右就來到天后山。師父認為與其在天后山干練劍術,不如多些實戰,就帶著我們,遇到一些小精小怪,就讓我們對付。后來掌門生了場大病,師父就帶著我們回到天后山,從此就很少下山了。”
葉緩緩看著站在船邊的陳惜之,溫文儒雅、清新俊逸,好一個偏偏公子。
突然想到天后山未來的門主,正在給自己劃船,葉緩緩心情大好起來。
思緒飄到她剛來天后山時,有一次她在后山上摔了一跤,輕微擦傷,衣服卻刮裂了一個大口,她不好意思開口要新衣裳,拿了一條抹布縫上去。第二天早上穿著破衣裳去練劍,中午回到房間,陳惜之放了四套新衣裳給她,還放了一瓶藥膏。從此以后,她每個季節都會多收到幾套衣服。
陳惜之就是這樣一個細致入微的人。
經過兩天水路,終于要上岸了。因為水路要在港口上岸,港口距離天后山,騎馬用不了半天就能到。
港口人來人往,陳惜之正排著隊,準備將船賣了再換馬。
葉緩緩在岸邊無聊的數著天上的云,太陽曬著她涂了來月蕓送的花精油好不容易才白回了一些的臉蛋,不滿的嘟囔道:“明明是天后山的公子哥,放在以前就是太子了,竟然還要排隊。”
實在是,不想再等了。
要不要去吃個面呢?
遇螢會不會也覺得太曬了?
待會回到天后山要跟師父說什么呢?
正漫無目的的胡亂想著事情,突然身后被人用力一推,葉緩緩摔下水里。
她來不及呼救,來不及掙扎,因為水里有什么東西纏著她的腳,將她往水底拖去。
港口的一艘小船,剛靠上岸,有個船夫看到葉緩緩掉進了水里,喊起來:“有人掉水里了!有人掉水里了!”
十幾個人聞言趕過去,但是水面很平靜,就像一塊石頭掉進水里,激起一點漣漪,隨后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那名目睹葉緩緩掉下水里的船夫疑惑的看著水面:“我真看到有個姑娘掉下去了!就剛剛!”
旁邊有人說道:“但看起來,這不像有人掉下去的樣子啊。”
那名船夫相信自己沒有看錯,“我真看到了,我下去看看吧,各位兄臺幫我看看我船上的東西。”
葉緩緩被藤蔓一樣的東西纏繞全身,她原本背著雪蓮花,雪蓮花在她掉下水后被沖開。
遇螢是在陸地上生長的花,并不適應在水里,雖然不至于像人類一樣馬上就會窒息,但是在水中也難以施展法術,在水中久了也會窒息而死。并且,她的法術均為治愈系,并不擅長戰斗。但她至少知道有一個水妖正纏著葉緩緩,并且妖力很強大。
遇螢浮出水面,趁著沒人注意化為人形,跑到陳惜之身邊,焦急的喊道:“陳惜之!葉緩緩被水祟拖進水底了!”
陳惜之疑惑的看著眼前的小女孩,遇螢干脆拉著他的手,“快走!是水妖,像藤蔓一樣的!”
顧不上這么多了,陳惜之放下手中的行李,抱起遇螢,跑到岸邊。
遇螢指出了方向,陳惜之脫下了外套,跳了下去。
葉緩緩被藤蔓纏住了脖子,這個水祟不是想淹死她,就是想勒死她。
脖子、手、腳都被纏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她一口咬住勒在她脖子上的藤蔓,藤蔓稍微松開了些,但沒過多久又重新纏在她的脖子上。
她閉上眼睛,盡力穩住思緒,將陰陽術在腦海中翻了個遍,她記得有一些簡單好用的符咒,但是卻從未用過。
她動了動手指,發現還能活動一些,雖然幅度很小,但也畫了個簡單的符文。
纏在葉緩緩身上的藤蔓,被她手心上的陣法彈開。
葉緩緩的束縛被解開,但身體卻在往下沉,她無法呼吸,鼻子和嘴巴嗆進大量的水,視線已經模糊,最后的意識中,她看到藤蔓繼續向她襲來。
遇螢施展了法術,讓葉緩緩像植物一樣呼吸。
窒息的痛苦稍微緩解了一些。
葉緩緩終于感覺能呼吸到一絲空氣了,意識又清晰了些,想要再次畫出符文。
藤蔓狠狠的打在了葉緩緩身上,將遇螢的法術打散。
遇螢在岸邊吐出了血,痛苦的捂住胸口。
水底下的妖怪修為比她高太多,輕而易舉的反彈了她的法術。
遇螢緊張的注視著水面,沒有留意到身后出現了一個人,那人用浸染了迷藥的布條捂在遇螢的鼻子上,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將她一把抱走了。
陳惜之斬斷了纏繞在葉緩緩身上的藤蔓,斷了的藤曼向陳惜之襲去,在碰到陳惜之身體的瞬間,像是碰到什么可怕的東西又縮了回去。
陳惜之感覺到胸口處有什么東西在燃燒。
定睛一看,卻是一張不知道誰畫的符咒,他認得這圖案和陳書由之前給葉緩緩的很像,便留在了身邊。
此刻這張符咒燃燒了起來,水祟也扭曲著身軀,尖叫著。
陳惜之將葉緩緩帶回岸上后,發現那個小女孩不見了。
旁邊圍觀的眾人說道:“還真有姑娘掉下去了。對了,這位公子,你有看到張兄嗎,他剛剛跳下去,想要救這位落水的姑娘呢。”
陳惜之一驚,竟然還有人!
隨后水面波濤洶涌的翻滾著,翻出了一個人,這人飄在水面上,瞪大了眼睛,張大著嘴巴,雙手僵硬的反伸在胸前,彷佛在扯著什么東西。
圍觀的眾人開始惶恐尖叫,有人喊道:“張兄!張兄!他水性很好的,怎么可能就這樣淹死!”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
陳惜之只好亮出身份:“我是天后山的陳惜之,請大家現在離開這里,今天起任何人不能再下水,剩下的事情天后山會來解決。”
聽到陳惜之的名銜,有的人乖乖散去,有的人則在質疑他真的是陳惜之嗎?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走到岸邊,愣愣的看著飄在水面上的尸體,一個海浪翻起,尸體似乎又準備往下沉。
那名少年惶恐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喊道“怎么會?!爹!爹!我爹在那兒!你們快救救我爹!”
少年正欲跳下水中,陳惜之攔住他,“水底下有東西,你跳下去也會死。”
少年跪在陳惜之腳下,流著淚說道:“求求你,救救我爹。求你了!”
陳惜之安撫道:“我一定會將事情查清楚,給你一個交待。”
少年失落的跌坐在地上,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
陳惜之讓人通知了天后山。
大約兩個時辰后,陳書由帶著趙梓旭,來到葉緩緩所在的廂房。
看到葉緩緩至少還活著,陳書由一個月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
了解完事情經過后,幾名弟子下水探查,卻什么都沒有發現。
如果在西江遇到的千年妖獸是偶然,那么這次的水祟很明顯是沖著葉緩緩來的。
陳書由問道:“這一路上,緩緩有什么異常?”
陳惜之想了想,“并無異常,除了有一次她說她做了一個夢。”
陳書由問道:“什么夢?”
陳惜之說道:“一間放滿棺材的宅子,有幾只烏鴉在啄食腐尸。”
陳書由問道:“哪里有這樣的地方?”
陳惜之搖頭說道:“我們天后山所有的義莊都有專人管理,不會出現這種任由尸體存放的現象。”
也許只是尋常夢境罷了。
趙梓旭看出了陳書由的擔憂,說道:“師父的意思是,緩緩可能早就被什么邪祟盯上?”
想起當年在長平鎮出現的陳生靈,陳書由道:“有的邪祟一旦看上一個獵物,就會一直跟著,直到找到機會下手。受邪祟的影響,被跟著的人就會做一些和邪祟相關的夢境。也許緩緩夢到的地方是這個邪祟去過的地方。”
陳惜之說道:“但這只是水祟,應該無法離開水面活動,更別提去到義莊。”
陳書由擔憂的看著葉緩緩,“就怕不止一只邪祟盯上她了。”
或許是葉緩緩在深山老林中走了二十來天,驚擾到藏匿在其中的妖怪,從而被怨上了?
趙梓旭無奈道:“這邪祟也是欺軟怕硬啊,專挑軟柿子捏。”
趙梓旭的大嗓門吵醒了葉緩緩。
葉緩緩咳了幾聲,嘴巴里一陣腥味,不知道是海水的腥味,還是藤蔓的腥味。
陳惜之扶起葉緩緩,葉緩緩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好渴......”
因瘸腿正坐在茶桌旁的趙梓旭連忙倒了一杯水遞到陳惜之手中,陳惜之喂葉緩緩喝下,詢問道:“緩緩,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葉緩緩無力的搖搖頭,她只覺得全身都很累,又閉上了眼想要睡去。
她脖子上那好幾圈已經發黑發紫的勒痕,證實她已經被水祟勒了很長的時間,換做普通人早就已窒息身亡。
趙梓旭也來到床前,伸手摸了一下葉緩緩的額頭,但在碰到葉緩緩的瞬間,他的手像觸電一般被彈開。
趙梓旭往后退了好幾步,手上的痛麻感還在持續。
陳書由察覺到異常,仔細的觀察了趙梓旭的腿傷變化。
陳書由再次讓趙梓旭嘗試觸摸葉緩緩,趙梓旭的手再次被彈開。
趙梓旭的腿傷原本是很有規律的散發著瘴氣,但瘴氣實際上會進入人的血液侵染人的身體,越接近葉緩緩,那團瘴氣越是躁動,往四處逃竄。
陳書由道:“應該是有什么東西在保護著緩緩,那東西對你身上的瘴氣起了反應。”
陳惜之也向兩人說起符咒驅走水祟之事。
陳書由對這些符咒是懂一些的,“我給緩緩的符咒,不是在西江已經用完了,那這一張是怎么來的?”
葉緩緩似乎又陷入了沉睡,陳惜之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覺得,當時也許是緩緩誤打誤撞治好了我的瘴氣,她應該是照著您之前給她的符咒又畫了一張。”
趙梓旭反應很快,“在文苑的時候應該是她第一次打開錦囊見到那張符咒才是,她又是怎么憑空再畫出一張如此復雜圖案的符咒?”
陳書由已經聽說葉緩緩掉進西江文苑的密室,密室中的死去的人告訴她如何使用符咒驅除邪祟一事,“緩緩這段時間接觸了太多邪祟,她身子弱,難免受邪祟的侵擾。”
在葉緩緩沉睡的過程中,陳惜之、趙梓旭前去處理水祟事件的手尾工作。
葉緩緩睜開眼,看到陳書由正站在窗邊,看著不遠處的海港,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他的背影寬大挺拔,葉緩緩呆呆的望著陳書由的背影良久,剛剛似乎做了什么夢,卻想不起來了,“師父。”
陳書由聽見葉緩緩喚他,轉過身,一如往常的平靜,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雖然沒發燒,但是卻一臉病態,“臉色仍然不是很好,要不要再休息一會?”
葉緩緩猜測自己應該已經睡了很久了,這房中的擺設很是陌生,”師父,這里不是天后山。“
陳書由笑道,“當然不是,這里只是港口附近的客棧。你啊,第一次下山就幾次差點送命,你讓師父以后怎么放心再讓你下山?”
葉緩緩卻是問道,“師父,師兄他們從小就下山歷練,也經常碰到這樣的危險嗎?”
陳書由有些心疼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女孩,他沒有女兒,也是第一次收女弟子,盡可能溫柔的說道:“嚇著了?是不是害怕了,以后不敢下山了?”
葉緩緩剛想說話,只是動了一下脖子,就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她用指尖輕輕觸摸脖子上的皮膚,可以感覺到一陣痛楚。
葉緩緩輕手輕腳的下床,拿起銅鏡照了起來,沒有傷到骨肉,但是表皮慘不忍睹的黑紫,仿佛剛被人虐待完。
有一個瞬間,她回想起夢境中的一些碎片,夢中她的爹娘拿著掃帚抽打她,一個小男孩也這樣被一個男子抽打著、最后小男孩倒在地上,那名男子繼續用腳踢著小男孩,最后,小男孩躺在棺材中,幾只紅眼烏鴉落在棺材蓋上。
陳書由連喚了幾聲葉緩緩,葉緩緩都沒有回應他,等她回過神來,陳書由正一臉關切的看著她,“緩緩,怎么哭了?是不是很痛?再忍忍,你大師兄出去買藥,很快回來了。”
葉緩緩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留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眼淚流了出來。
葉緩緩心中一陣酸楚,順勢抱住就在她眼前的陳書由,哽咽道:“師父,我有種很悲傷的感覺,好像發生了什么事,但我卻不知道。”
陳書由輕輕安撫著葉緩緩,“你這段時間受苦了,放心,已經沒事了。”
陳惜之和趙梓旭正好回來,葉緩緩正眼睛紅紅、一臉剛哭過的樣子,雙手捧著茶壺在暖手,一看看下去,脖子上的勒痕仍然特別顯眼。
看到趙梓旭一瘸一拐的走進來,葉緩緩投進趙梓旭的懷抱,“師兄,太好了,你果真沒死。”
趙梓旭用食指輕敲葉緩緩的腦袋,“臭丫頭,會不會說話?”
葉緩緩笑著搖搖頭,“那我換一句,你竟然還沒死?你竟然活下來了?”
趙梓旭向陳書由告狀,“師父,你看看她說得什么話,回去一定要罰她抄《禮記》。”
陳書由道:“行啦行啦,天色不早了,處理得怎么樣了?”
太陽即將落山了,早上葉緩緩落水時,還是上午早餐過后一個時辰的樣子,現在太陽開始下山了。
陳惜之道:“已經封鎖了這里的港口,這個月都會派弟子在這里駐守,確認水祟已經離開后才解封。目前沒有其他傷員,也問過附近的船夫,附近的海域也沒有任何異像,最近也沒有人離奇死亡。那戶人家也已經安頓好了,那個少年也冷靜下來了。”
葉緩緩好奇的問道:“什么少年?”
陳惜之望向陳書由,陳書由微微點頭后,陳惜之才對葉緩緩說道:“緩緩,有件事情,我正要和你說。”
當陳惜之說完后,葉緩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