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里定在臘月26日放假。發了工資后,大家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廠里包車送工友們去火車站坐車。
26日早上,凌晨五點,天還未亮,工友們就集合在廠門口等車。十多分鐘后,一輛面包車開了過來,車還未停穩,工友們呼啦啦地就往車上擠,李笑沒站穩,被人流擠到后面。等前面的人都上去后才爬了上去。不都是老鄉嗎?不能排隊上車,不能讓女人先上嗎,李笑心里想。哎。
“你怎么這么慢。在這里是不能裝斯文的。”王乾責備道,他周圍坐著王可兒。王可兒說,我們擠一擠吧。李笑見她們坐的也比較擠,說,算啦,站站就到了。從廠里到廣州火車站,平時四個小時,快的話三個小時就到了。
“來,到我這兒擠擠吧。”坐在前排的劉北大把自己的位置挪了挪,空出一點給李笑。李笑本不想去,見劉北大很熱情,也就過去了。李笑知道劉北大其實也喜歡王可兒,只是放在心里沒有表露而已。李笑擠過去挨著劉北大坐下。
一路上車子開的很快,李笑被顛的睡著了。迷糊中感覺有人在打量自己。反正長的丑,看就看唄。李笑心想。
搖晃中,司機說火車站到了。車停在站前廣場。大家陸續下車。火車票,也是工廠提前買好的。這時王可兒說,我跟你們是不同的車次,我現在不走,先去找我的一個朋友。李笑和王乾送王可兒去坐車。在天橋上步行了一段距離,王可兒說,你們別送了,我自己去就好。
王乾看著王可兒表現的很堅決,于是對王可兒說,那你自己保重。然后帶著李笑甩頭離去,沒有任何擔心亦或者是難過。李笑不解,但也沒問。再回頭看王可兒,她早已消失在天橋的盡頭。回望之際,王乾已走很遠,李笑趕緊小跑追上去。
火車是晚上的,意味著他們還要等幾個小時。
廣州火車站站前廣場人滿為患。
“你抓著我,別跟丟了。”王乾對李笑說。
“嗯。”說著李笑抓住王乾的衣服,跟著王乾亦步亦趨地往前。
李笑只覺的自己淹沒在茫茫人海中,抬頭全是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低頭全是袋子,黃的黑的藍的紅的。各種式樣的鞋子,寬的窄的尖的平的,緩緩向前移動。
候車室,不過是在站前廣場搭的一個臨時的候車棚。人聲鼎沸,人潮洶涌,估計全國一半的打工者來了廣東,而短期內的人口迅速流動,也成了廣東乃至全國一個奇特的現象。
“乘坐**車次來前往武漢方向的列車開始檢票上車了。”車站的廣播開始呼叫。
“走吧走吧。”王乾對李笑道。
于是李笑跟著王乾趕緊跑。
檢了票的拖著行李背著袋子往前跑,沒檢票的不停地翹首期盼跺腳徘徊盼著快輪到自己。
過道地下通道站臺,都是人。
上了站臺,李笑發現一輛長長的綠皮客車停在那里,沒有窗戶。
“這是輛臨時加開的車,廠里好不容易才買到票。”王乾解釋道。
一上車就進入了一個封閉的世界。
黑。
唯一的光亮是車門處來的。
據說這種車廂平時是用來裝豬的,這幾年由于南下打工人員急劇增加,正常客運的火車無法滿足需求,所以只得把這些裝豬的貨車臨時調配來裝人。人與豬同命,不可不謂悲哀。對于這些與豬同命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廣東人俗稱“撈仔”,“撈妹”。意味他們就是到廣東來撈錢的。如果不是政策傾斜,開放沿海地區,這些地區的人怎么可能先富裕起來,而奔錢而來的人被人歧視也是正常。
車子沒開時,車門打開著,李笑尚覺可以。車子啟動,車門關閉,李笑才明白進入了怎樣一個黑暗的世界。各種氣味夾雜在一起,上次來時坐普通客運還可以開窗透氣,這種車子完全就是一個封閉的大鐵箱,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你呼出他吸入,將各種不同的氣味混合成一種難聞的怪味。
在這里,你是很難隨意走動的,因為地上全是人。有先見之明的人,準備了小凳子,然后就坐在凳子上。準備了報紙的,把報紙往地上一攤,也就這么坐了下來。
李笑什么都沒有,王乾帶了報紙,李笑便跟著他坐了下來。
即便如此,大家還是會苦中作樂,打牌聊天說笑話的大有人在。
“哎呦,踩到我啦。”昏暗中有女人尖叫。
“你踩到我了。”被踩的人見無人應答又大喊起來,然后扯住身邊的人。
“啊。你抓我干什么?”另外一個女人叫道。
“你踩到我了,道歉。”先前的女人說。
“沒有。”后面的女人反駁道。
“怎么沒有,就是你,剛才就是你從我身邊經過的。”先前的女人厲聲呵斥。
“從你身邊經過的人早就走了。我一直坐在這里沒動,怎么可能踩到你。”后面的女人解釋著說。
“是的是的,她剛才一直坐在這沒動。”旁邊有人幫腔道。
“這是我老鄉,我們一起的,一直坐在這個位置。”又有人說。
“好吧,算我倒霉。”被踩的女人見無人幫忙,只得咽下口氣,自認倒霉。
喧鬧了一會兒,車廂歸于寧靜。
早上六點多,列車抵達雁城火車站。
一群背著包拖著行李的男男女女在寒冷的晨曦中行走,形成一道特別的風景線。這些疲憊一年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又回到了闊別多日的家鄉。他們將繼續被分流到下面的縣,鎮,乃至各個鄉、各個村。
因為他們,列車加開,因為他們候車棚增加,也因為他們,各運輸線路開始繁忙。他們用自己微薄的收入撐起了一個個城市的繁華和昌盛。
王乾送李笑到汽車站買票上車后,自己也去坐車了。約定年后初六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