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老師許藹明和他的愛人都在高中部任教,他愛人身高有一米七幾比他要高出半個頭。別看他個頭不高,脾氣可是相當火爆,班里的學生除了彭翰以外沒有一個人能入他的眼。
幾乎每個人都被他扔過粉筆頭——只要他瞄準目標就沒有失手一說。最近幾節物理課真的很難,他講完非勻變速運動的定義和動能定理便出了一道題給大家做。
“既要用到剛學的動能定理,還要用到上節課學的摩擦力做功。大家仔細審題,千萬不要遺漏了重要信息。”許老師雙手背在身后站在講臺前提示大家。
忽然他滿臉慍色地朝教室后面大步走去,口中厲聲喝道:“拿出來!”程純平生第一次聽見這么可怖的聲音,好多同學被嚇得渾身一激靈。
“磨磨唧唧干什么!抓緊拿出來!”他手里那把竹制大尺子劈里啪啦敲擊桌子,力氣之大以至于厚厚的竹尺斷裂成兩截。
周家碩慢吞吞地從座位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小說,封面上畫著一位長發飄飄的古裝美女依偎在一個手持長劍的男子懷里。物理老師一把奪過書“砰”的一聲砸在周家碩的腦袋上,“你給我滾到前面來!把書也帶著。”
全班同學一個個膽戰心驚的,哪還有心思解題。
“你是成績好還是怎么著,嗯?這道題你給我說說怎么做?”周家碩剛才一直在底下偷瞄武俠小說,根本沒注意聽講。他懷著僥幸的心理望著黑板,心虛地垂下頭。
見他此刻開始裝聾作啞,物理老師從他手里奪過武俠小說挖苦道:“原來你不會啊?我還以為你多聰明呢?不用學、不用老師講自己都會了,什么玩意兒!”他再次把書狠狠砸在周家碩的頭上,然而恐怖的事還沒有結束:“你把書撕了!”
程純瞪大眼睛,周身戰栗,仿佛那個正在遭受羞辱的人是她。如果周家碩不服軟,一場更大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她想起自己小學時被體罰的場景,本以為高中了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她的心里翻江倒海,憤怒、難堪、恐懼、憐憫、責備、不平一齊涌上心頭。他不應該在物理課上看課外書的,她在心里默念:撕了它,快點撕了它。
教室里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周家碩猶豫片刻,一頁一頁開始撕書。程純想到一個小時之前他在語文課上說的話,再看看現在的場景,仿佛他不是在撕書而是在親手扼殺自己的愛人。
她能體會他的不服氣和無聲的反抗,顯然經驗豐富的物理老師也察覺到了。他臉色更加陰郁:“誰讓你一頁一頁撕的?!”他把那本殘破的書再次奪回自己手里,一把一把揪扯著紙張,但是他怒火難平,開始用殘存的半本書瘋狂地扇那個瘦弱少年的臉頰。
“還舍不得是吧!還舍不得是吧!”
一個喪失理智在發泄,一個竭盡全力在隱忍。
憤怒占了上風,程純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沖到兩人中間張開雙臂站在周家碩前面:“許老師他已經知道錯了!您的懲罰也該收手了!”
班里其他同學也紛紛開始求情,一瞬間情勢急轉直下。周家碩推開程純:“班長你讓開!我要告他!我現在耳朵嗡嗡響什么都聽不見了!老師就可以隨便打人嗎!我要告他!”
物理老師徹底被激怒了,臉上的肌肉都在抖動,指著周家碩破口大罵道:“告我?你去告吧!現在就算把你打聾了將來你還得感謝我!我教不了你這樣的學生!今天不是你轉學就是我辭職!”
兩個人眼見著就要扭打在一塊兒,彭翰和幾個男同學一股腦兒沖上前將師生二人分開。
整個班亂作一團,引得隔壁班的老師都過來圍觀。
最后的結果是許藹明不再教高一七班物理,一位姓白的女老師接替了他的位置。有傳言周家碩的爸爸到辦公室大鬧一場,把物理老師的辦公桌給砸了。他賴在辦公室不走,口口聲聲稱兒子一直耳鳴,聽力已經不正常了,非要學校給個說法。多虧班主任從中斡旋說了無盡好話,不停地賠禮道歉并承諾下午就帶周家碩去醫院檢查聽力,他才消了怒火。
物理老師為什么發這么大的火呢?一方面是學生不聽話,另一方面是因為家務事。聽說她老婆最近吵著和他鬧離婚,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唐憶旸顯然信了:“早就有傳言說他老婆和學校的一位男老師關系曖昧不清,物理老師是把火氣撒在學生身上了。”
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聽到的小道消息,這種流言蜚語對別人的形象有很嚴重的影響,博學多才的許老師一夜間淪落成大家同情的對象。
管雨菲事后抓著程純的胳膊警告她:“大姐你以后千萬別再當出頭鳥了,現在想想還后怕,萬一許老師連你一塊揍呢!”她使勁搖晃著她的臂膀,希望她能謹記這次經驗教訓。
即使那時候挨了揍她也不后悔:“默不作聲就是助紂為虐,我也害怕挨揍,但我更害怕旁觀者的冷漠。”
管雨菲松開她的胳膊,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從小到大她最熟悉程純的脾氣了:“沒人會感激你的。算了我也不多說了,非要多吃幾次虧才能學會做人。”
兩人慢悠悠地在操場散步,冬季的白天總是很短暫,六點不到,黑沉沉的夜幕已降臨。跑道東面那一排白樺樹葉子早已落盡,光禿禿的樹干筆直地屹立在冷颼颼的勁風中。
“要不是那幾個男生跑得快我早就沖上去了,我是真的擔心你。”管雨菲裹緊外套挽著程純的胳膊回教室,程純聽她這么說心里暖烘烘的,心底最后一絲殘留的恐懼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下午周家碩跟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來學校上課了。程純在桌子里發現一張他寫給自己的小紙條:謝謝你班長。
她回他: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你耳朵沒事吧?高考之前別看小說了。
他回她:當時耳朵一直嗡嗡響,不過現在都好了。我答應過我爸還有班主任從今以后不再看小說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周家碩挨打后的第三天中午,黑板上赫然出現幾個大字:周家碩喜歡程純!!!
待程純和管雨菲回教室的時候班里同學已經來了一小半了,管雨菲呆立在前門,直勾勾看著黑板上的字。程純惱羞成怒揮舞著黑板擦把那行字擦得干干凈凈,她把黑板擦放到講臺上,用警覺的目光掃視在場的每一個人,一無所獲。
她板著臉坐在位子上,鼻孔氣呼呼地往外噴氣。管雨菲擔心地看著她委屈且憤怒的雙眼:“會不會是周家碩自己寫的?”
偏偏周家碩此時不在教室里,隨著人越來越多,口口相傳,教室里很快炸開了鍋。
唐憶旸發現新大陸似地指著窗外對程純喊道:“班長你看,我們班的男生在操場打籃球呢!周家碩也在。”
程純聞言湊到窗戶邊一看,果真如此,周家碩的黃發很好認。
剛入學那會兒,他沒少因為頭發的事挨訓。
“老師,我是因為身高長得太快,頭發營養不夠才變黃的。您看看,很自然,也沒有很黃吧。”年級組主任薅了薅他的頭發不再糾纏。
程純和管雨菲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匆匆下樓。當兩人跑到籃球場的時候,一幫男生正打得熱火朝天,籃球場被一群女生圍的里三層外三層。
兩人被擠在人群外圍,場上場下氣氛都熱烈異常。聽見女生的吶喊助威聲,有個男生甚至把衛衣下擺撩起來擦頭上的汗,不經意間露出緊實強健的腹肌,更刺激的女生大聲歡呼尖叫。
終于瞅見周家碩蹲在籃球架旁邊休息,程純摘下眼鏡拿在手里(她在緊張時會這么做)跟著管雨菲穿過人群。周家碩正仰頭咕嘟咕嘟喝著水眼睛專注地看著場上賽況,根本沒注意到來勢洶洶的兩人。
程純和管雨菲連著“喂”了幾遍,他才發現她們。他飛快站起來走到她們跟前,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笑著打招呼:“班長你們也來看男生打籃球啊?”
“不是,我找你有事。”
管雨菲直奔主題:“黑板上的字怎么回事?”
“什么字?我不知道啊。上午上完課我就一直在操場打球,哪都沒去。怎么了?”周家碩一頭霧水,他抓了抓被汗水浸濕的卷曲黃發,狹長的細眼里滿是困惑。
“不知道誰在黑板上寫的你喜歡我!”程純理直氣壯地說著,臉上莫名其妙泛起紅暈。
周家碩一聽也愣住了,他的臉漲得通紅,說話也結巴起來:“我不知道啊……對不起……我”
從天而降的籃球砸在周家碩腿上,隊友在召喚他歸隊:“周家碩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你他媽還打不打了?”周家碩尷尬地撿起籃球扔給那人,吼道:“你小子別亂說,我馬上就來。”
學習委員也在,他替周家碩澄清道:“別亂說,那是我們班長,不是他女朋友,不信你問彭翰。”
彭翰這才發現對面籃球架旁邊的三人,管雨菲氣沖沖地比劃著雙手不知在說著什么,程純和周家碩面對面尷尬地站著。
他面無表情地朝對面來了一個遠距離投籃,只聽哐當一聲悶響,接著是籃球落地嘭嘭嘭的彈跳聲。場上口哨聲連連,場下歡呼聲不斷,都在為這個三分球連聲喝彩。
“不打擾你打球了,你一點鐘之前到教室,我當面跟大家解釋清楚。”程純說完匆匆告別。
她回到教室開始做作業,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頻頻往窗外看。午休一點二十開始,班主任會提前十分鐘來班里巡視。程純抬頭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時鐘,十二點五十了周家碩還沒到。
她正焦慮著,窗外由遠及近傳來陣陣腳步聲和嬉鬧聲,打籃球的男生回來了。一道道目光在看見周家碩的身影之后紛紛投射在程純身上,氣氛詭異曖昧。
周家碩剛一坐下,程純便起身把醞釀好的話說出來了:“對不起占用大家兩分鐘時間。我想提醒那個造謠的人,我已經去教務處看過監控了。同學一場給你留一回面子,如果再有下次,我不會像這次這樣寬宏大量了。今天當著大家的面我把話說清楚,我和周家碩之間是純粹的同學情誼,正像我和大家的關系一樣。學生的本分是學習和考試,我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事上面。”她機關槍似的一口氣講完,班里鴉雀無聲,一陣尷尬。有些被蒙在鼓里不明真相的同學紛紛側身悄聲打聽事情的來龍去脈。
另外一位當事人也站起來了:“清者自清,班長什么人你們還不知道嗎?她心里除了學習還能容得下誰對吧?”
周家碩一本正經的解釋逗得全班同學哈哈大笑起來,誤會和尷尬總算解除了。程純轉身沖他投以感激的一瞥,周家碩故作大度地擺著手,言外之意是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班長心里除了學習還有我!”管雨菲這個時候突然提高嗓門插了一句。
程純抿著嘴忍住笑斜睨她一眼,用目光示意她別再油嘴滑舌了。
“行了,大家都安靜點別講話了,準備午休吧。”
在班主任來教室之前,事情總算解決了,程純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