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林和尹一一從秦宅出來,BJ已經華燈初上。
尹一一走到兩車中間,從包里掏出一盒藍冰爆珠和一個打火機,“啪”地打開,熟練地抽出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失神地朝對面的紀林吐了個煙圈。紀林并不躲閃,也不說話,只是半靠著自己的車,透過煙霧看她指尖的煙盈盈發亮。尹一一面色如玉,垂著眼眸,路燈照在睫毛上,留下一片陰影在眼下,顯得她落寞又美艷。
煙霧繚繞,光線氤氳,紀林看得入神。尹一一抬眼,目光與紀林相撞,她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把煙掐滅,道:“不好意思。剛才想了些事兒?!闭f完,手臂交叉,抱在胸前,身子靠在了自己車上。紀林看著面前的姑娘,沉默地等她開口。
“秦老師得了肺癌,這階段要去做手術?!币灰粐@了口氣,“他最大的心愿是能看我結婚生子,所以才為我們組了這次的相親局?!?p> 紀林仿佛能從她的話里能抓住什么,又不太敢確定:“所以?”
“所以,要是你也有所圖的話,我們可以交往試試。”尹一一眸子亮亮的,有些涼薄又帶著些許期待。但是在紀林看來,這個眼神有些詭異。
“交往?”紀林揚起眉毛,發問,“所以圖什么?”
“什么都可以?!币灰粺o所謂地聳了聳肩,“我想與你交往,是為了讓秦老師滿意。你與我交往,可以免除相親之苦?”
紀林皺起了眉毛,抓住了重點:“所以你的意思是假交往?”
“對,可以那么說。現在的我對戀愛結婚沒有任何期待,我只關心自己的學業與家人。我覺得你和我差不多,一心搞事業的人不會被兒女私情困住,何況相親局真的很浪費時間精力?!币灰灰桓敝驹诒氐玫臉幼?,“與其與不適合的人交往,不如我們先湊活著應付長輩。”
紀林有些佩服面前這個邏輯鬼才,反問道:“那之前在倫敦,我們……”
話還沒說完,尹一一就截斷了話頭,往下說:“我可以理解為你色令智昏,酒后失控,激情犯案?!?p> “什么犯案?你快打住吧。”紀林打斷女生,以免她再說出一些令人尷尬的詞語,“之前的事情就此翻頁,我認同你的觀點,互不相厭,又各有所圖,互相做對方的‘工具人’也蠻好的?!?p> 尹一一微怔,沒想到紀林答應得那么快,滿腹草稿突然失去了用武之地。橘色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給紀林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圈,她只聽見紀林淡淡地說:“我們可以假裝交往,你說什么時候結束,就什么時候結束?!?p> 直到躺到床上,尹一一的腦海里還在重播紀林的話。紀林的話溫和平穩,山河遠闊,就像他這個人,有一種“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氣場。
當然,這只是紀林面對尹一一的時候。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向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紀林從小在江湖漂蕩,見過多少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他明白,只要自己露怯,就會像在海里割破手,引來無數鯊魚將自己生吞活剝,最后尸骨無存。所以他也從來都不是什么善茬。
封箱前一天,是紀陽50歲大壽。臨近封箱,紀府本來就充斥著接近假期的松懈感,又逢紀陽大壽,卿書社上下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各位師兄弟都在商量給師父送什么壽禮。何湄和紀林早就準備好了,他們母子給紀陽定制了一塊牌匾,上面是紀林手書刻錄的“卿書班主”。
壽宴在卿書社自家的紅事館舉行。紀陽帶著卿書社,從寥寥幾口人,到現在共寫燈彩佳話。二十年,期間經歷過元老出走,舉步維艱,也經歷過被主流拋棄,幾近封殺。今天的壽宴,不但慶祝紀陽知天命,更是一個見證,見證卿書社的花團錦簇。
紀陽在臺上歷數卿書二十年的風風雨雨,回顧自己從藝三十年的酸甜苦辣。徒弟們坐在臺下幾近落淚。末了,紀陽舉起手里的酒杯:“來,讓我們共同舉杯,迎接下一個二十年?!奔o林則悄悄舉著牌匾走上臺。
大家正舉杯,紅事館的大門卻被人一腳踢開。伴隨著員工的阻撓,趙一戈疾步走了進來,戾氣沖天,到了臺前,反倒笑了,彎腰拱手:“紀老師,我來給您祝壽了?!?p> 師兄弟們都站起來,想把這位不速之客拉出去。紀陽卻擺了擺手:“來了都是客。不論有什么過節,終究是來賀壽的。那我還是歡迎你。”紀林握著牌匾的手緊了緊,趙一戈,他還敢出現——紀陽一手帶大的兒徒,當年的卿書臺柱,所有演出都是攛底兒。在卿書社最困難的時刻出走,自立門戶,還洋洋灑灑三千字訴說自己被紀陽“壓榨”的經歷,一時間紀陽狠毒論甚囂塵上,社會輿論讓卿書社更加風雨飄搖。這樣的離隊“大師哥”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挑了今天紀陽回顧卿書歷史,舉杯展望未來的時候出現,怕不是要耍什么花樣。
紀陽年紀大了,斂去了年輕時的殺氣,笑看面前的趙一戈:“今天你肯來給我祝壽。無論之前什么仇怨,現在都一筆勾銷。”
“呵,”趙一戈冷笑一聲反問,“您想與我恩怨一筆勾銷?”
紀陽瞇起眼睛:“那不然呢?”
“我想先敬您一杯?!壁w一戈勾起唇角,“我可是您一手栽培的。當年卿書社一共就三個徒弟,您喝的茶,哪一杯不是我沏的?您抽的煙,哪一支不是我點的?您的大袍,哪一次不是我給整理穿上的?當年要我賣座的時候,叫我兒徒、愛徒、干兒子,怎么?現在為了讓自己親兒子站住腳跟,連一口飯都不給我留?”
“吃飯的本事是我教給你的沒錯,混不混得好終歸靠你自己?!奔o陽慢條斯理道地拍了拍身邊的紀林,對趙一戈說,“我們倆的恩怨是我們倆的事兒,不要扯到紀林?!?p> “紀林既然下海走了這條路,就不可能不受牽連?!壁w一戈說著,微微側頭看向紀林,挑釁地說,“卿書少班主,你怎么說都是我師弟,打個商量怎么樣?相聲市場這塊蛋糕,你我各分一半,這樣不至于以后我的云月社吞了你的卿書社?!?p> 紀林揚起眉毛,故作驚訝道:“趙一戈,你怕是離社太久忘了規矩吧。別自作主張和我師兄弟相稱,我是俞老師的大徒弟。何況,你離開卿書社的時候,我還沒下海,恐怕我倆什么關系都沒有。”
趙一戈笑容一僵,也不再客套,直截了當對紀陽說:“你把分社開到我社對面,連演出時間都排得和我一樣。你我師徒一場,總搶我聽眾,總不是回事兒吧?!?p> 紀陽不怒反笑:“呵,那你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你想要自立門戶,我會說什么嗎?但凡我們好聚好散,今天就不會是這個局面。”捏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趙一戈面色一凜,轉身拿起邊上桌子上的紅酒杯舉起道:“好,那我今天以酒謝罪?!?p> 紀陽沒有發話,身邊的紀林卻瞇起了眼睛,笑得與父親如出一轍,不緊不慢,穩中帶狠地:“前輩,我尊稱你一聲前輩,是因為你上臺比我早,但學藝先學做人,在學做人方面,我可就是你的前輩了。你欺師滅祖,現在想用一杯酒來勾銷?是不是想的太美了?觀眾都是靠自己賺來的,沒有觀眾,自己‘菜’才是原罪?!?p> 趙一戈氣得臉色由白轉青,反手就把紅酒潑在了紀林手中的牌匾上,然后把酒杯擲向地面,摔得稀碎:“好!紀林,你給我記住從此我趙一戈與你不共戴天。”說罷,留下被驚得愣住的師兄弟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