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是何弄人
暮稀仙人慢悠悠走進學堂,在場的一眾學子個個噤聲,整間學堂立馬安靜下來,就連一直沒斷了講話的尹仕辰此刻也乖乖閉上了嘴巴。
他們都是初次見暮稀仙人,見他一頭白發素潔如雪,仿若頭頂落了一層冰霜,而且看他頗為神色莊重、不茍言笑,一身玄色衣袍也是衣袂翩翩、自帶仙氣,好似天邊下來的活神仙,讓人見后肅然起敬、不敢逾越。
陳卿偏頭看看一直不語的尹仕辰,只見他兩眼瞪的甚是明亮,直勾勾看著暮稀仙人,嘴角也是不受控制,微微張開,全然一副被震懾住的模樣。
學堂里大多數學子都是如此。
陳卿暗自笑笑,感慨道:‘看來自己還是見過世面的,畢竟當初第一次見暮稀仙人之時,自己倒也沒有這副看傻的神情。’
“陳卿,你說這暮稀仙人多少歲了?”
身旁的尹仕辰突然問道。
陳卿搖了搖頭,慫了慫肩膀小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說仙人一直隱居,從不關心天下的朝代更迭,知道他年紀的估計都已經仙去,現在還真沒聽說有人知道暮稀仙人具體的年齡的。”
“我還從未見過這般一頭銀絲、不染他色的老人,之前只從詩中讀過白發三千丈,聽來只覺恐怖,可現下看來,竟能讓人感覺仙風道骨、不似凡人。”
剛說完,暮稀仙人便往他的位置看了一眼,尹仕辰立馬低頭,轉念一想,自己明明是夸贊,不必畏懼,便又把頭驟然抬起,生生看向暮稀仙人。
暮稀仙人被他這一舉動吸引過去目光,定睛看了他一眼,略作停留便移開目光,看著眼下一眾學生淡聲說道:“今日初次聽學,這第一課,便是要見人,這音容相貌,都是父母所賜,算不得你本人所為,所以為師一向不為看重,不過這字如其人,一筆一劃都要親歷親為,無論是為人清新飄逸還是剛勁正直,單單透過他的字跡一覽,便可洞悉三分。”
陳卿聽罷,一臉的沉重,果然,還是怕什么來什么。
“所以為師要你們做的第一樣功課,便是將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的寫下。”
一時間,那群富家子弟連忙動筆,他們自小便接受最好的教育,年紀不大便能寫的一手好字。
尹仕辰也是一臉輕松,輕輕展開一方紙墨,揮毫寫下自己的名字,一番筆走龍蛇,三個瀟灑大字便躍然紙上。
陳卿見眾人都已寫完,可是自己還握著筆桿子沒動彈,心中甚是焦急,直接轉頭求助尹仕辰。
“九皇子,我一介粗人,不會寫字,你能不能幫我寫啊?我名字也好寫,就倆字,很簡單。”
尹仕辰看她一手握筆,笨拙的就像握著一根木棍,不禁嘲笑道:“別把陳卿,你怎么還能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沒讓寒哥教你啊,我和你說,寒哥的字可是一絕,我自小就學他寫字,可是到現在還是沒學到幾分精髓所在,你放著這么個好老師不……”
“江湖救急,你先別說了,快幫幫我啊!”
陳卿壓低了聲音打斷他說話,頭也低下貼近桌面,害怕被暮稀仙人聽見。
尹仕辰見她如此小心翼翼,也輕輕湊過去,在她耳邊悄悄吐出三個字。
“自己寫!”
陳卿瞪了他一眼,可是看到前面的學生已經開始將自己的名字交至前方暮稀仙人的桌子上。
一旁的尹仕辰也直接拋棄了她,拿著自己的名字起身交至桌上。
見狀,陳卿便也顧不了那么多,直接拿起毛筆畫了一個“陳卿”出來便悻悻交上。
誰知,剛一放下,便聽見暮稀嚇人叫住了自己。
“等等。”
陳卿皺了一下眉頭,慢慢轉身,面露窘色看著暮稀仙人。
“仙人,不知叫住陳卿所謂何事?”
暮稀仙人用兩只手指捏著寫有“陳卿”二字的紙條,蹙眉看她,嫌棄道:“你這字最是不端,簡直不忍直視,回去重新書寫。”
“是。”
陳卿躬身一禮,雙手接過紙條,轉身回去。
可是旋及又轉了回來。
還是沖著暮稀仙人一禮,敬聲道:“仙人,學生自幼便沒練過字,回去重寫估、估計也不會有多大起色。”
暮稀仙人抬頭掃了陳卿一眼,卻也未見惱怒,反倒是略過一絲笑意,旋及消失,凜了凜神色冷聲道:“既已知曉技藝不佳,便自尋時間多加練習,這屋內所有學子,單單你的最差,若是再不奮起直追,便要叫別人笑話。”
陳卿連忙點頭稱是:“多謝仙人提點。”
“為師也會派人對你多加指導,切記,定要認真好學。”
“是,陳卿謹記。”
暮稀仙人沖她微微頷首,示意她可以回去。
陳卿剛一坐下,暮稀仙人便起身,將手下一沓寫滿學生名字的紙張放置一邊,行至學堂中央,開始教學。
一眾學子倒是面面相覷,自己手里并未有任何書籍,抬頭一瞧,就連老師也是兩手空空,毫無準備。
“仙人,請問我們今天學什么?”
陳卿聞聲看去,是剛才在睿澤堂門口瞧見的梁衡。
暮稀仙人轉身看他,淡淡說道:“想知道?”
見仙人反問,梁衡有些出乎意料,微微一皺眉,也不作聲,盯著仙人只是點了點頭。
暮稀仙人將衣袖瀟灑一甩,旋及轉身,悠悠出口。
“學了你不就知曉了。”
……
一眾學子啞然失笑,獨獨梁衡,眉宇見略顯慍色,雖然才十幾歲的年紀,可是板起臉來倒是一副老成模樣。
“一青壯,接連不順,妻兒暴斃,辛勤勞作,卻遇大旱,顆粒無收,饑困交迫,命喪黃泉,為師且問,此人何如?”
暮稀仙人話語剛落,便有一少年直接起身,年紀不大,身材卻是壯碩,一臉橫肉,面露兇相,氣勢洶洶喊道:“命該如此!此人必是作惡多端,才得如此報應!”
話里難掩厭惡,陳卿撇了他一眼,只覺這少年一身暴戾之氣,全然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俊朗之態。
尹仕辰切了一聲,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
陳卿聞聲看他,問道:“怎么?你也瞧不上他?”
“何止瞧不上,我都覺得丟臉!”
“你丟臉什么?”
“不瞞你說,那小子,是我侄子,所以,他這番言辭,我這個做叔叔的都覺得丟臉。”
尹仕辰看著陳卿瞪大的雙眸,扯過一絲邪笑,繼續和她解釋:“他是撫恩王的孫子,尹合,別看他只比我小一歲,這方方面面可都比我差遠了。”
陳卿正欲再問,卻見梁衡突然起身,面向尹合,斥聲道:“如此狠如蛇蝎,全然沒有同情之心,可見你也定是那薄情寡義之人!”
暮稀仙人眉間一動,轉身問他:“那你作何解釋?”
那梁衡拱了拱手,答道:“命運捉弄,乃是天災,并非人禍,只恨這世態炎涼,見如此可憐之人,竟也無人救助,讓他活活餓死。”
尹合不服氣,接著回斥道:“為何要救助,善有善報、惡有惡果,他如此下場,必是之前壞事做盡。”
“若照你這么說,不幸之人皆是自作自受,那天下之人便都不必行善,都是他們罪有應得,哪又何談善有善報?”
此言一出,學堂四下有些許附和之音,小聲贊同梁衡的觀點,陳卿見他一臉痛心疾首,為這青壯感慨命運不公,默默看他,并未有所表現,卻又聽見尹仕辰冷哼一聲,還是一臉不屑。
“怎么,你覺得不對?”陳卿問他。
“這種人,最容易被鼓動,萬事只看表面,只求知其一,不會去知其二,也是可笑,你說,萬一那青壯在外胡作非為,招惹了仇家才致使妻兒暴斃,那還值不值得可憐?”
“若那妻兒皆是因為那青壯喪命,你又該作何解釋?”
暮稀仙人還是一臉平靜,淡淡發問。
陳卿不由得又看了尹仕辰一眼,這人居然和暮稀仙人想到一處去了。
梁衡微微一怔,旋及接道:“若要真是如此,估計這青壯也是有些難言之隱,不然妻兒雙全,有田有地,何故去招惹仇家?”
暮稀仙人淡淡一笑,沒有說他對,卻也未曾反駁,只是在學堂之中慢慢踱步,等待著其他人的答案。
一時也沒有旁人作答,恰逢暮稀仙人行至陳卿旁邊,便沖她使了個眼色,“你來答。”
陳卿起身,略作沉思,答道:“我只覺這名青壯,有些許懦弱。”
“命運如何捉弄,究竟是不是與他相干,這些都可看淡,我從來不信萬般皆是命,只覺這以人之力,定能勝天,若那妻兒是仇家所害,便要拼盡全力去報仇,若妻兒收成全是天災,那偏偏就要逆天而為,天要我亡,我便要掙扎著過活,縱是顫顫巍巍的行走,也不可直接趴下。”
說完,陳卿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只感覺自己就是此刻的光,一席話便能普照眾生。
“為師問你,就沒有感覺過無能為力嗎?”
無能為力?
陳卿征住,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聲,怎么能沒有,被綁在那大牢,縱是自己再怎么桀驁,還是只有挨打的份,連還手的機會都不會有。
見陳卿慢慢坐下,尹仕辰偏頭看了她一眼,微微湊近,語速不似之前般快速,聲音低沉,悠悠出口。
“不知他人苦,莫勸人大度,這世間萬物,哪能這么容易看開,偏偏去逆天而為,有時候,你連逆天的資格都沒有。”
陳卿轉頭看他,只見他一臉的冷漠轉瞬變為笑顏,沖著陳卿笑道:“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那你覺得該如何?”
見人人的回答都不讓他滿意,陳卿便問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尹仕辰還是一臉傻笑,撓了撓頭說道:“嗨,我也不知道這題該如何作答,總覺得說什么都沒道理。”
聞言,陳卿無奈搖了搖頭,不再理他。
內測的尹仕辰嘴角漸漸收起,目光陡然變得冷漠,明澈的眸子也變得深不可測,幽幽灼灼。
他人的死活,與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