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
涼云冰和老黃泛舟在東平湖上，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老黃，你說那人今天會來嗎，二十年了，那人說不定都死了，沒死這事可能也忘了。”涼云冰意興闌珊道。
“不會的殿下，那人可誠信哩，我當年跟他一起游歷梁國時，一日走的有些渴了，便找了個瓜攤”
“瓜攤老婆說自己叫王婆，自家的瓜包甜，于是我們就買了一個，買了之后我們切開一看，瓜是生的。”
“于是我們去找那王婆理論，可誰知那王婆厚著臉皮說誰家賣東西不夸自家東西好呢。”
“我氣不過就偷偷把賣瓜的錢偷了回去，那家伙知道了非要我把錢還回去”
“我說對面先言而無信，我們何必跟他講誠信。他卻說什么人無信不立，讓我趕緊還錢，不然絕交。最后我還是沒拗過他。”
這故事咋聽著這么耳熟，難道唐老頭故事集里的故事都是真的？涼云冰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接著跟老黃嘮嗑。
“你好像跟那人關系還挺好的，為何要死戰？”
提起這個，老黃憨笑的臉不禁暗淡了下來：
“我師傅跟他比武，死了。”
“那你現在是不是很恨他。”涼云冰心中也浮現一抹悲意道。
“不恨，師傅不是被他打死的，是力竭而死，師傅還說那場比試他很快樂。”
“那你為何還要繼續跟他打呢？”涼云冰心中更加疑惑。
“因為師傅沒打贏的架我要幫他贏回來，要不然西域那邊老說師傅他老人家打不過他，聽著還怪丟人哩。而且不是死戰，我跟他都無法盡全力。”老黃解釋道。
“這就是傳說中的江湖嗎？”涼云冰瞇起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抬頭望向天空。
“郡主，江湖可大著哩，要有機會咱們一起走一趟，我挑擔，你騎馬，走他個幾千里，懲奸除惡，以后江湖說不定都有咱倆的傳說。”老黃又憨笑起來。
“老黃你不是會御劍嗎，咱們為啥要用走的。”
“走在地上才更接地氣啊，天上哪能感受到江湖氣，郡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有點道理，等你今天打贏了，咱們就一起陪我姐下江南，路過龍象山看一下兮兒，龍象山上的紫櫻桃又大又甜。
“到了江南再去一趟臥龍寺，老黃你幫我教訓一下那個辜負我姐的小和尚，會點武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老黃你不是說歷史上有個練劍的老祖能劍開天門嗎，你先拿劍給他的榆木腦袋開開竅……”
郡主一直講，老黃就一直聽，趁涼云冰講累了拿起酒壺喝酒的空隙，老黃掏出一疊絹帛，以木炭作畫，繪有劍勢，每一幅字不多，就兩個，從劍一，劍二，到劍十二，歪歪扭扭，蚯蚓爬泥一般，遞給涼云冰，道：“郡主收著，以后哪天想練劍了，若是不嫌棄老黃劍法粗鄙就看兩眼，上街搶黃花閨女也妥當些。”
涼云冰小心翼翼收下，心中一緊問道
“老黃，你這是何意？”
“那老家伙手段著實有些通天，萬一我沒打贏，總得留個后不是，我這糟老頭子一個，無兒無女，奪命十三劍就是我的傳承。”
涼云冰聽的鼻頭微微有些發酸，道：
“老黃，我練武方面確實沒有多少天分，你要不閑我天資愚鈍，我當你徒弟如何。”
老黃瞬間紅了眼眶，漏著倆黃板牙，說不上是哭還是笑，顫著嗓子道：“好，好啊郡主殿下，我老黃終于也有徒弟了。”
“閑著也是閑著，師傅不如現在教徒兒兩招？”涼云冰提議道。
梁歷四年春，涼云冰第一次手握淵虹。
轉眼已是中午，涼云冰辭別老黃去吃午飯。走入廳堂發現飯桌上多了個她不認識的人，一身粗布麻衣，胡子不修邊幅，發髻也是隨意的打了個節，樣貌更是平平，第一印象像個賣瓜老漢。但能入涼王府坐上賓的又豈是凡人。
“爹，這是？”涼云冰疑惑道。
“俺叫向癡季，老黃嘞老朋友。”賣瓜老漢搶答到。
這就是武功比槍仙老前輩還高一點點的武學大師？還想吃雞，你咋不想吃鴨啊？
“哎呀，這女娃張嘞真水靈，俺有個小徒弟，恁倆要有空能不能見見？”向癡季一臉正經問道。
“老前輩您好，見您徒弟的事回頭再說，咱們不如先吃飯吧。”
涼云冰尷尬回應道。
“俺同意，俺早就盯了那個雞腿半天了，就等恁動筷子了。”向癡季迫不及待道。
您還真對的起您名字啊，涼云冰暗自腹誹道。
這幾天遇到的高手怎么沒一個正常的，他們所在的江湖又是怎樣
的呢？
一頓飯下來，涼亮多次想找機會跟這位向大師敬酒，但向癡季只顧埋頭吃飯，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與之隔絕，涼亮也只好作罷。
吃飽喝足，涼亮本想找他再閑談兩句，向癡季卻說道：“俺還得找老黃比試嘞，不能叫人家等急了。”
于是眾人一起走出飯堂，發現老黃真的就在門口等著：
“想吃雞，好久不見啊。”
老黃跟自己不愧是師徒，真是心有靈犀，外號都想的一模一樣。
“老黃，二十年沒見，俺可想死你咧。”
兩人完全不像要決一死戰，反而有點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意思。
眾目睽睽之下，兩人就這么勾肩搭背轉身離去，走了很遠，涼云冰還是能聽見他們哈哈大笑的聲音。
他們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吧。
夕陽西下，涼云冰在閨房百無聊賴，連身旁李花魁這樣的尤物都無心逗弄，明明沒有劍拔弩張，涼云冰確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冰兒，決斗要開始了。”涼亮在屋外喊道。
終于還是要來了。
東平湖上，老黃腳踩淵虹，御劍凌空，而那個想吃雞的老頭更是
雙手空無一物，憑虛御風。雙方對峙在湖中央。
湖畔邊，涼王府也是精英盡出，紫云亭九層宗師皆立于此，卻并未見方覺淺出關。
“老黃，來吧，俺接著咧。”
向癡季率先打破平靜。
“想吃雞，那你瞧好了，劍一，相思。”
老黃一劍相思斬出，咫尺天涯。無雙的劍氣縱橫無匹，卻在向癡季身前一尺戛然而止。
“劍二，斷腸。”
老黃并未驚訝繼續出劍，漫天劍影籠罩天地，剎那間，天地變色。但向癡季身前就像有一道無形氣墻，百萬道劍光也無法刺入分毫。
老黃毫不氣餒“劍三，劍四……”
一個個劍招接連打出，配上老黃念劍招時唯我獨尊的氣勢，似乎天地都能撼動。但向癡季從頭到尾做的只是背負雙手，一招未出。
“劍十二，風流。”
劍十二仿佛融入了前十一劍所有精華，這一劍比前十一劍都慢，但一劍揮出，空間都為之撕裂，原本湛藍的天空現在竟有暗流涌動。
“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何人配白衣。”
這一劍，大風流。
然而如此寫意的一劍依舊被擋在了向癡季身前一尺之外。
“神境，沒想到西域也有人入了神境。”夜羽喃喃說道。
“夜老鬼，什么是神境。”涼云冰好奇道。
“神境就是超脫所謂武道的界限，得天地法則承認，傳說入神境者，只需合適的機緣，便可一步飛升。”夜羽解釋道。
“那老黃現在是什么境界”涼云冰焦急道。
“老黃現在境界只是通玄，剛剛那一劍觸到了化神，但神境以下，依舊要借助天地之力，向癡季若是封鎖天地，老黃連御劍飛行都做不到。”夜羽繼續解釋。
“老黃，剛才那一劍有點意思，但恁是打不過俺的，現在收手吧，俺保證在場的人沒一個會把今天的比試傳揚出去。”向癡季這分明是要給老黃一個臺階下。
老黃不為所動，又是一劍展出，比剛剛氣勢更盛，但依舊無功而返。
“劍一，劍二，劍三……”老黃一遍遍報著劍名，一遍遍重復著十二劍。
“老黃，不如等恁到了化神咱們再戰，俺可以再等你二十年。”
“劍一，劍二，劍三……”漸漸地，老黃報劍名的聲音開始沙啞，劍勢也越來越弱，漂浮在空中的身體如風中殘燭般搖曳。
“老黃，恁這是何苦啊。”向癡季喟然長嘆道。
“師傅，別再打了，風緊扯呼。”涼云冰朝空中大聲呼喊道。
這是兩人之間約定的暗號，每當翻墻頭偷看姑娘洗澡被發現時，便喊一句“風緊扯呼”，兩人便溜之大吉。別看老黃翻墻頭腿腳不靈便，跑起路來卻總能快郡主一步。
老黃在空中機械般揮著劍，意識漸漸模糊，他知道自己和對手有天塹般的差距，對手隨手便可將自己捻為齏粉。自己繼續做的也只是燃燒所剩無幾的生機。
他倒不是執拗于勝負，只是一個劍客如果在自己的領域都放棄了，又能在何處而戰。這把劍今天放下，就再也提不起來了。
二十年來，他不求境界的飛升，只尋劍意，無數次觸及到劍十三的門檻卻無法再進一步。現在就是唯一的機會。生死之間有大悟，不入地獄，怎成修羅。
無盡的黑暗中，老黃越發疲憊，只想沉沉睡去。
“風緊扯呼！”
老黃一個激靈，從黑暗中爬了起來，剛想跑路，卻發現自己身處深淵。想到往日與郡主殿下喝酒翻墻頭的時光，還是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殿下，這一次風緊，老黃就不扯呼了。
身體已枯槁如落葉的老黃努力睜開渾濁的雙眼，朝涼云冰的方向望去，漏出兩顆黃板牙笑道：
“徒兒，劍十三為師只演示一遍，可別再偷懶了。”
老黃身上氣勢并未攀升，輕輕一劍揮出，聲音卻是響徹天地。
“劍十三，黃粱。”
“我這一劍，可斬天人。”
向癡季身前的氣墻轟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