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研究一個人,一個過去時代的人。”
海浪沖刷著兩人的腳踝,在短暫而高效的睡眠后,天空已如洗般澄澈而湛藍。
“是以古人之軀,足以比肩架構師的那位么?”
“他的故事不足為奇,他的精神卻與我共鳴。”
“上面給你的任務,你給我發送了邀請共同參與,這符合規定嗎?”
海風淡淡,云卷云舒。
“去重拾曾經那個時代的某些精神,這有意義嗎?”
她咧起嘴大笑,“在今天,所有事情都是有意義的……沒有任何曾經時代的規訓,更沒有任何物質發展與精神需求間的矛盾,所有人都在為自己而活,不是嗎?”
他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湊近了他的雙眸,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盯著她看。
“那你說,除了我,你還愛誰?”
她笑得甜甜的,冷哼一聲:“我們都是架構師,不用玩這些語言的游戲,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不置可否,“不知道從多少年之前開始,愛就已經不具有排他性了,所有人類都能夠自由相戀、相愛,都能隨意享受性的快感,從桃源派到最激進的架構師,從最純正的肉體到機械飛升派的賽博人……甚至從這一方現實宇宙到無垠的虛擬世界。
但是,我必須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
“我們真的能夠百分之百地模擬人類的所有感官嗎?感受器從物理世界接收信號,把信號傳入大腦,這是人類的感知,而從人類對外部的感知而起,我們又會產生情感。”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沒有辦法百分百地模擬人類所有的感官,我們也就無法模擬人類的所有情感?”
“不止如此,如果在數量上有百分之一的遺漏,其本身又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的核心感官呢?如果我們對感官模擬的種類有完整把握,但質量上卻有所欠缺呢?”
“問題在于肉體。”他握住她的手。
“人類……從遠古到今天,從生存到追求精神與文明的卓越,我們何時離開過肉體?”
他用盡全力捏緊了她的小臂,肌肉和皮膚以詭異的姿態被扭曲、壓縮,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我們的文明,就是建立在肉體與精神共存的基礎上的。黑暗叢林中獵物血紅的雙眼,讓人類用火光點燃了每一顆踏足的星球;為族群延續、繁衍生息進行的性交,讓這片大地上的人類都沉浸在愛與和諧的高尚狀態中,無論虛實;對疼痛的警覺,對傷病的憂慮,以及對死亡的恐懼,跨越百萬年的時空,依然根植在整個文明的心中,工匠、哲人、架構師們前赴后繼、日以繼夜,燃燒自己的每一寸肉體和靈魂,不停地創造、為信仰而創造、像瘋子一樣創造,在現實中打開虛擬世界的入口,然后不斷拓展虛擬的邊界,在大地、天空、海底,在無垠城市、漫漫荒野……”
“直到我們……我們所有人,傲慢地跨出了過于寬遠的那一步。大約幾十億人,也就是90%的世界人口,在今天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會花費人生中80%的時間,去屬于各自國家、地區、共同體的虛擬世界中活動,并幾乎不回歸現實。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已經消失了,思維和身體被打成一團肉泥灌裝進海底、沙漠、天空中的服務器。苦弱肉體僅剩的唯一功能就是作為意識產生的基座、情感噴涌的載體而存在,再也不復以往一般,與一切人類文明的進程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