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地記得那是10月16日,羊年,也是我的本命年,曾聽人說本命年要么是大吉、要么是大兇,這對于12歲的小女孩來說并不知道從此自己的人生將會改寫,只是在爸爸的帶領下,我懷揣著期待和不安踏上了北上的火車,坐了一天一夜的臥鋪加4小時的硬座再加1小時汽車到達了我認為可以重新開始的地方。
在候車大廳我遇到了她,那個即將跟我相依為命的女孩——繆一喆,她比我大1歲8個月,屬馬,我不喜歡屬馬的人,因為小時候欺負我的人都是些屬馬的,所以我對屬馬的人都心生畏懼。陪同她的是她的爸爸媽媽,那對看上去不登對的男女,事后我才知道那樣的不登對來自婚姻的破裂,為了給女兒留個好念想,雙方硬著頭皮湊在一起共同送走他們唯一的孩子,然后各奔東西追尋自己的幸福。繆一喆心里明白,但仍舊希望父母能夠繼續在一起,畢竟他們分開不到一年,總期望有回旋的余地。她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一見面就對我自來熟,而我顯得有些半推半就,雖然也很欣喜能夠認識這個新朋友。
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路程足以讓兩個不諳世事的少女結成友誼,一路歡笑一路裝瘋賣傻地到了目的地——一所坐落在燕趙之地的民辦寄宿制藝校,迎接我們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我小時候見過她,她曾一襲戎裝在小姨婚禮上唱過一首《黃河怨》,這對于從小學習聲樂的我來說,她就如同偶像般的存在,“這是我的二姑姑,部隊歌舞團的,是我們全家的驕傲。”繆一喆很自豪地說,她當然不知道這個全家的驕傲收下了我家的兩萬塊錢“中介費”,因為這個狡猾的女人告訴我們她收了繆一喆家四萬,看在和小姨多年情分上給我們優惠了兩萬,并讓我們對繆一喆緘口不提,于是我善良的爸媽再三叮囑聽話的我不要讓繆一喆知道,我明白那兩萬元對于當時生意出現嚴重問題的爸爸來說意味著什么。
學校坐落在市郊靠近小鎮,整條路兩旁都是農家院子,里面堆放著紅辣椒和玉米,街道上沒有一間像樣的店鋪,甚至沒有醫院,只有私人的小診室。學校里一共兩幢樓,一幢宿舍樓、一幢教學樓,還有一個教工住宿的四合院,兩個操場,讓我大失所望,之后聽說這學校的所在地以前是一所醫院,難怪宿舍樓設計得很不合理,尤其是墻面上刷著綠色的漆讓我覺得瘆得慌。宿舍樓后就是一座山,現在是深秋時分,山上早沒了綠色,只剩下光禿禿的石頭和枯萎的樹枝,不過穿過一片林子有一個小山丘,站在那可以看到遠處的梯田與農舍,倒是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讓人瞬間忘記了煩惱。
同樣等待我們到來的是這所藝校的校長,他把我們一眾人領到一間大辦公室,讓我們兩個現場展示一下才藝,我和繆一喆緊張極了,傻傻地把自己并不精湛的技藝不遺余力地展現出來,我唱罷來她吹笛,我舞完過后她朗誦,生怕自己通不過,我們哪里知道這不過是走過場,和有客人來做客時父母讓表演的概念一樣。當得知我們錄取后,兩個傻姑娘還喜極而泣,屁顛屁顛地跟隨教務主任去領取制服和生活用品,第一時間就把那身并不算合身的制服套在自己身上了,那叫一個開心,殊不知那一身制服加廉價生活用品都算在了爸爸從口袋掏出的一大摞百元大鈔中,現在想想小孩子還真是天真啊。
事后我們知道這都歸功于繆一喆的二姑姑,是她讓我們輕松過關,是她給了我們就讀的機會,是她給我們創造了條件,是她,全都是她!包括在晚飯酒桌上,也是她唱主角,拉著我和繆一喆對著校長和書記攀親戚,妥妥抬高了我們今后入學的身價。不得不說,這個女人真的不一般,我很怕這種人,那天她講話的口吻,甚至是聲音都縈繞在耳邊,讓我懼怕,之后遇到和她嗓音類似的人,我都會膽怯,所以我一輩子都不會成為像她那樣的人。
到了學校宿舍后,我的舍友們在那等著,一個叫張雯婷,她是班長,比我大4歲,一個叫肖超,比我大3歲,大家都很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并相互認識,繆一喆媽媽熱情地拿出自己幾天前鹵制好的鴨爪分享給大家吃,那原本是在火車上消遣的零食,只是沒吃完就一直留到了現在,我拿著鴨爪仔細端詳,不難看出上面已經生出了一層細細的白毛,我也沒多想地對著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舍友們驚叫:“這個不能吃了,已經發霉了!”只見大家面面相覷,停了下來,而繆一喆媽媽卻頭也不抬地陰著臉說:“沒有壞,就是這樣的。”然后繼續啃著。我依然很耿直,“真的是壞了,你看都長毛了。”
“沒壞,可以吃的。”繆一喆附和她媽媽。
我覺得大家是不是傻了,明明已經壞了不能吃,還繼續讓大家吃,然后沒人再理我,都在大快朵頤,不一會兒就將剩下的鴨爪全部消滅了。現在想想原來傻的人是自己啊。
當晚我們一眾都睡在了學生宿舍,兩天的疲憊和焦慮終于化作了香甜的夢,好久沒有睡得這么香了,第二日正好是雙休,我和繆一喆在學校的各個地方擺pose傻笑,這一切都記錄在爸爸的相機里,到市區洗出兩份,我和繆一喆看得可歡樂了,那些照片現在還存放在我家書房的角落,上面肯定落滿了厚厚的灰,因為我不愿也不敢再看,我的心臟受不了那種刺痛。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不必后續為它感傷與憎惡。
爸爸帶著我們逛街,我吃到了人生中最好吃的冰糖葫蘆,1元一串山楂,一串有10個,各個圓潤飽滿,在我和繆一喆沉浸在對未來住校生活的幻想中,爸爸為我置辦了全套的生活必需品,從拖鞋到外套,從牙刷到水桶,一應俱全,他還委托繆一喆媽媽給我買了好多衛生巾,其實我那時才剛做大人,數月前才初潮,之后就沒再來過例假了,買那么多挺浪費的,我當時這么想。周末一晃而過,這個周末不一般,意味著我即將獨自一人求學,意味著我將在未來的幾個月中回不了家,意味著我人生中第一次和父母分別。
爸爸臨走前給了我一張銀行卡和三百元現金,我第一次拿到這么多零花錢,又驚喜又惶恐,這錢要怎么花呢?夠不夠用呢?
“清清,錢省點花,如果用完了就跟爸媽打電話,你在這里要好好的,學習上要認真,這里是新的開始,爸爸希望你能夠開心,另外你跟喆喆也要好好相處,建立深厚的友誼,爸爸走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有空就給爸媽寫信,記得每周給打一次電話啊。”爸爸有些不舍地對我說,我哭著點點頭,看著他們上了16路公交車,我心里突然莫名害怕起來,我不知道沒有爸媽的日子會是怎樣的,好像并沒有我想象地那么暢快。
我就那么看著16路公交車遠去,直至看不到為止,我甚至錯覺路的盡頭就是我家,只要我想回去就可以坐公交車到達。我和繆一喆相互依偎著走回宿舍,眼淚默默地淌著,我打開柜子,看到爸爸留下的行李包,里面有一張便簽,上面是爸爸瀟灑的字跡;清清,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讓爸媽擔心,這個包里的硬幣,也作為你的零花錢。我看著行李包的夾層里確實散落著些許硬幣,數了一下一共47元,夾雜著對陌生環境的不安和對爸爸的想念,我的眼淚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