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中小學新學期行課的第一天,馬天佑本打算去跑兩所學校,采訪一下開學第一課,然后寫篇應付胡博的稿子。
沒想到,車剛開到公園路小學門口,尋呼機響了,是巡警4大隊一個中隊長涂偉留言,催他馬上過去,說是有一個大新聞。
馬天佑驅車趕往火車站附近的巡警4大隊,涂偉已經不見了人影,協警汪小強鉆進馬天佑的車,說涂隊他們已經出警了,趕去附近一家醫院,讓汪小強留在辦公室等馬天佑一塊去現場。
馬天佑跟汪小強趕過去時,在醫院幾間掛著美容專科牌子的辦公室前,撞見一個女人帶著幾個人,正跟兩個白大褂發生激烈爭吵。
涂偉帶了兩個協警過去,都暫時沒能鎮住場面。
看樣子,像是一場醫療糾紛。
馬天佑感覺一直捂住半邊臉的女人不大對勁,一聽雙方爭吵,好像是因為什么頜骨手術。
馬天佑頓時震驚了,本來這個年代在禹南出現什么美容專科,已經夠讓他驚訝了,沒想到居然還是整形。
靠拾掇女人那張臉賺錢的手藝,現在都這么先進了嗎?
前世的馬天佑,現在還沒當記者,對這些社會新形勢完全一無所知。即便后來,記憶中也沒采訪過這一領域的事。
在他的記憶中,禹南城還是在2013年左右,才出現滿大街的什么美容醫院,滿大街的玻尿酸廣告。但當時全城真有資質做整形手術的,也才兩家三甲醫院有相關科室,還是剛設立兩三年的科室。
一聽有記者過來了,爭吵的雙方反而平靜下來了,都爭著要跟記者介紹情況,大吐一肚子苦水。
在涂偉的協調下,雙方去一間會議室坐下來,馬天佑正式采訪之后,又看了一些手術資料,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真特么是一次整形手術,還是整出了事故的手術。
這個女人,其實應該叫女孩,還不到24歲,年初來這家醫院做的頜骨手術。
女孩手術前的照片,馬天佑看過后,發現其臉型在南方省份比較常見,就是頜骨偏高,有些凸出。就是俗話中的腮幫子明顯往外頂了。
馬天佑看照片,感覺這姑娘五官長得還可以,大眼睛高鼻梁什么的,就是這腮幫子有點影響整體觀感。
在看重女人臉部曲線的蜀中,這樣的臉型確實不大好看,但也不能說她長得很丑,因為這樣的臉其實并不少見。
這姑娘,想讓自己臉蛋擁有鵝蛋般的曲線效果,聽說這家醫院能做手術,就找上門來了。
手術費前前后后花了兩萬,兩側的頜骨被鋸掉一截……
馬天佑沒聽錯,真是直接拿鋸子鋸的。
他不懂手術,一想象那種手術場景,直觀上就覺得很是兇殘。
然后,這姑娘手術后,最初的效果還是不錯的,真給弄成了一張還像那么回事的鵝蛋臉。
悲慘的是,手術完成兩個多月之后,右腮頜骨愈合很好,也達到了手術設計效果。左腮在這時候開始出問題了,頜骨越長越高,左腮幫子一下子比原來還凸了。
醫院只好再次手術,又鋸骨頭,沒想到二次手術之后,還是沒能解決問題,左腮的頜骨還在繼續長。
醫院找到專家會診后,發現這姑娘左腮頜骨骨質增生,又研究出一種挫骨方案。
這一點,馬天佑也沒聽錯,真是挫骨揚灰那種挫。
只是,最后還是沒能解決問題。
這一下,醫院也徹底沒招了,只好協商說退回這女孩的手術費,再賠償1萬塊。
這女孩本就陷入終日以淚洗面的生活,這解決方案哪能同意,當然要鬧,而且是帶著人來醫院鬧。
最后醫院再次讓步,賠償金加到了3萬,總共退這女孩5萬。
女孩還是不答應,她說要不接著手術解決問題,要不就得賠她10倍,加退手術費,一共要價22萬。
雙方就這樣開始拉鋸了,一直到今天上午,再次爆發激烈沖突,然后都撥了110。
這就有了后面涂偉帶隊出警,同時通知馬天佑的事了。
這樣介紹情況時,當事雙方在馬天佑面前又吵了起來,那姑娘還一度拿開自己的手,展示給馬天佑一張完整的臉。
馬天佑差點被嚇一跳,真特么……
恐怖。
他相信,這女孩如果以后一直是這幅模樣,恐怕都嫁不出去了,因為她還沒結婚呢。
然后,兩個當事醫生也覺得委屈。
他們跟馬天佑說,這種類型的手術,今年已經做了近20例,就這一例出現了這種狀況。
倆醫生也就30來歲,還抱出了厚厚一沓同類整形手術資料讓馬天佑翻閱,證明他們所言非虛。
馬天佑也沒想到,這個年代的禹南,整形手術已經這么瘋狂了。
他更沒想到,這個年代的女人已經這么瘋狂,還這么有錢了。
仿佛置身于他從沒見過的一個世界。
按這兩位醫生的說法,女孩手術后出現的意外,其實都不關他們的事,誰能想到你的頜骨那么清奇,居然鋸掉一截還能增生再增生。
手術無疑是成功的,只是你這體質太妖孽,怪不得醫院啊。
不過,醫院為平息事態,愿意退回手術費,再補償3萬,已經很人性,也犧牲很大了。
馬天佑記錄下基本的細節,包括當事雙方的陳詞訴求,就打算收工了。
其實,他心里倒是有些同情這個女孩的,畢竟跟醫院相比,她算是弱勢群體。
另一方面,馬天佑也認為她在作死,非要整出一張本不屬于自己的臉,寧死也要美一美么。
給錢的,收錢的,都特么很瘋狂,很可怕……
雖然,站在糾紛雙方中間,記者原則上不應預設立場。馬天佑也明白,其實那只是理想主義,一下筆就必有立場。
所以,在準備起身離去之前,馬天佑還是裝作隨意的問了一句。
“請問,你們開展這種整形手術,手里有資質嗎?”
那兩個醫生臉上頓時一僵,仿佛一條被掐住七寸的蛇。
不過,這只是幾乎一剎那的表情。
在馬天佑之外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其中一個醫生就回應道:“資質自然是有的,記者你想看看嗎?”
馬天佑不接這招:“既然你們有,那我就不看了。”
開玩笑,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可是死仇。
接下來的局面,讓馬天佑見識了堪稱影帝級的表演。倆醫生一人唱紅,一人唱白。
先是說,考慮到110和記者的協調,本著人道主義精神,醫院再增加3萬補償,總共賠8萬。
接著又說,8萬已是兩人加起來一年多的收入了,再不答應,只能去打官司了,到時候誰輸誰贏都還不一定。
女孩一方也許真是累了,一聽又增加3萬,簡單商議后,也就同意了。
一場糾紛,因為馬天佑突然嘣出那么一句,終于化解掉了。
臨走前,雙方都熱情挽留馬天佑,都說要請記者吃頓飯,表示謝意。
馬天佑當然不愿吃這樣的飯,趕緊走人。
回去路上,涂偉坐了馬天佑的車。
“涂隊,你可夠神的啊,一接報警電話就通知我,說是一個大新聞,你怎么就預料到會是這種事呢?”
“我神個屁,這家醫院的什么美容手術,從去年到現在,我們接過的報警電話都有五六回了,每次都是這樣鬧得不可開交,最后醫院賠點錢了事。你還別說,今天有你這個大記者出場,醫院賠得夠多了,以前最少的,我記得就賠了6000吧。”
“狗日的,我還被你們給利用了。”
“嘿,馬大記者,我們這也叫相互支持工作嘛,怎么能是利用呢。你們記者面子大,我這也不是怕工作太麻煩嘛。”
“涂隊,那倆醫生什么背景,你們了解不?”
“他們能有什么背景,這個什么美容科,其實是他們承包的,不關這家醫院的事。”
“我日……”
馬天佑爆粗半句,便戛然而止。
又是某田系……
這種事,別說他一個實習記者了,就是胡博那樣的大編輯,其實也毫無辦法。
以為幾篇新聞稿子就能改變什么,那叫幼稚。
雖然后世也有因某個新聞事件被媒體炒起來后,改變了一些早已不合時宜的制度。
但從本質上來說,每個社會都自有其演進方式,真不能把記者和媒體想象得那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