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洛家人小聚一般都定在周四,而明天恰好是周四。
她多想和向垣多點時間待在一塊兒,即使什么都不做,只要默默在他身邊,偶爾抬頭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就好。
如今……這也要成為奢望了嗎?
“我明天得跟洛家那邊的人吃飯。”她低垂著眼,盯著地面。
她沒有勇氣抬頭看向垣此刻臉上的表情。
“自己開車?”向垣晃了晃鑰匙,想送她的那句話最終沒有說出口。
這也是他最最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時光能溯洄那天,他說什么也不會跟她分開走。
那樣他或許還有奢望。
——
洛家人對曲清越的態度客氣又和善,沒有想象中被各種問題為難,只是應該稱呼為“小姨”的那位穿著干練的女士,問她正在做什么工作。
“我以前是做設計的,最近換了一家公司,正在往新媒體方向轉型。”
小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許思考的這幾秒是在權衡利弊。
她語氣很隨和:“也好,最近新媒體融合是大勢頭。”
“不累吧?”另一位看起來跟洛老太年紀相似,出聲打斷小姨的話。
曲清越搖搖頭:“做喜歡的工作就不會累。”
那人聞言笑了,拍拍身邊人:“確實挺像的哈……”
身邊人附和地點點頭。
短暫的安靜后,老人重新開口:“英英,你應該不認得我,我是洛老的妹妹,之前一直定居在法國,他們幾個怕我心臟受不了,姐姐走的時候硬是不肯告訴我。”
“好在你回來了,也算有個依靠,姐姐也能走的安心了。”她眼望著上方,眼角干巴巴的流不出眼淚,眉頭一直不能舒展。
曲清越無法做到完全感同身受,可她記得爺爺走的時候,她哭得有多痛。
房間安靜許久,大家心里估計都在想洛余戀。
“姐姐這一生也算過得瀟灑。”老人說到這兒,眉眼終于有了些笑意,“今年不是讓你在這兒聽我絮叨的,主要是想見見你,看看你過得怎么樣。”
“姐姐囑咐過好多次了,要我們都不許插手你的生活,所以今年也是來想跟你確認一下,你還有做我們集團繼承人的想法嗎?”
曲清越余光看到后面有幾人提著文件袋,正隨時待命,仿佛曲清越只要說一聲“想要”,安向集團立刻就能到她手中。
她原本會怯場,不知應不應該感謝聞婷那段時間對她魔鬼一般的訓練和催促。
曲清越此刻笑容得體,姿態大方,絲毫沒有要退縮膽怯的意思,也許是洛老太給了她勇氣吧。
她正色道:“很遺憾現在才見到你們,我成長到這個年紀,確實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這幾乎已經成為定型。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好好生活。曾經不屬于我的,我現在也不會要。”
“不過既然認了這個身份,如果哪天需要幫忙,我愿意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
眾人神情不一,有幾位正低頭小聲交談。
既然能把話說出去,曲清越已經想過后果了。
“實不相瞞,我養父母家庭條件不好,還有一個弟弟要上大學,我至少得供他讀完書。以我現在的經濟能力其實可以負擔得起,也希望你們不要冒然打攪那邊的生活,我自己會看著辦的。”
說話的間隙,一個人抱著電腦走到曲清越身邊。
前方傳來聲音:“你今天不來,我們確實不知道原來你的想法是這樣的。這些我們不會干涉,最后還有一件事想讓你確認一下。”
“你跟向家,是什么關系?”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叫曲清越如鯁在喉。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這段關系了。
還是老太太先引導她:“以前談過戀愛?”
曲清越以極輕的動作點了點頭。
“善意地提醒你一句,雖然你不從事公司的運營管理,但有些事作為洛老太的孫女,你還是要知道的。”
“向家不是善茬。”
“你凡事還是多留個心眼吧。雖然我們不會干涉你的日常生活,不過希望你能明白,背負著這個身份,想要純粹的自由是不可能的。”
“尤其你談戀愛的對象是他們家唯一的兒子。”
曲清越低頭,保持沉默。
身邊人為她點開一頁頁資料,還有向家近期的動態。
這些東西,是她作為平凡人生活時,根本無法查閱到的。
向家沒經過曲清越的同意,就發布了洛英真實身份是曲清越的消息。
盡管曲清越知道這肯定不是向垣的意思,大概率還是聞婷做的,可向垣跟這其中的關系,是怎么也牽扯不斷的。
本來曲清越在公司被打造成網紅設計師,一直都有露臉,身份也都公開透明,被向家一攪和,她瞬間受到業界許多人的關注。
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她接過電腦,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
“電腦你拿著吧,我們跟你溝通也方便,這個賬號是我的私人郵箱,以后有不是那么要緊的事找我,可以給我發郵件。”
老太太說話間帶著幾聲無奈的嘆息,似乎略有責怪曲清越的單純。
聞婷這是未經過洛家同意,直接拿曲清越是洛英的身份跟向垣捆綁在一起。
“他家兒子被算計成了工具,也是可憐。”
“世界上好男人那么多,怎么也不能非他不可啊。”有人唏噓道。
外人哪里知道曲清越是以什么身份跟向垣交往的,大家都只覺得歡喜,紛紛上來祝賀。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絲冷意。
——
“公司臨時出差,明晚就能回來,想想吃什么。[笑臉]”
未讀。
消息一直未讀。
新聞發布的時候,向垣人已經在飛機上了。
他并不知道,曲清越已經到了他家門口。
“請問你找誰?”里面的傭人睡眼惺忪地走出來,發現卻是曲清越。
“曲姑娘,這么晚過來有什么事嗎?”
曲清越來得匆忙:“我想找一下聞婷阿姨。”
“夫人已經休息了。”傭人視線落在地面,顯然不想與曲清越多作糾纏,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曲清越能看清楚狀況趕緊走人。
“請您轉告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談。”曲清越絲毫沒有退讓,“或者您讓我進去,我自己找她談。”
“姑娘,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為難我了。”傭人面露難色,幾乎要看哭出來了。
明明是她才該哭出來的,怎么到這里反倒成為了惡人。
曲清越嘆了口氣:“您實話跟我講就好了,也不用遮遮掩掩的,這里什么情況我很清楚,如果不是為了談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會貿然深夜來打擾。”
傭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做了好大的決心才開口:“夫人其實有交代過,新聞發布后您一定會過來找她要說法,所以吩咐下來不許接待您。”
聽到這兒曲清越哼笑出聲,也許是太無厘頭讓她怒極反笑:“我不是來要說法的,如果只是單純為了出一口氣,不用經過你我也能找到聞婷阿姨。”
“見了面我只說幾句話就走。”她最后做一次爭取。
傭人將信將疑,曲清越也正是抓住了她猶豫不決的時刻。
“那請曲小姐現在這兒等候一下。”傭人說完便進屋子里。
曲清越這時候耐性反而好了,氣定神閑地站在門口,不顧遠處傳來星星點點打量的目光。
因為和洛家人吃晚餐,她穿得很正式,純白的魚尾裙自然垂落,把她得身形襯托得十分完美,優雅又不失性感。
似乎,真的有點洛家孫女的模樣了。
聞婷見到她的時候一臉防備,活像個弓起背的狐貍,處處提防著她,恨不得把曲清越每一個表情動作都分解開來研究。
夜晚的別墅坐落在安靜的林宇間,一派寧靜祥和。
曲清越出來的時候,聞婷甚至親自送了她一段路。
這大概是聞婷有史以來,對曲清越露過最滿意的表情了。
曲清越早就懂了,和這類人要想相處的好,必須有利益掛鉤。
她必須拿出一手好牌吸引住他們的目光,才能得到進一步談判的機會,才能有資格接觸到他們的圈子。
她作為洛家人,其實本不必如此卑微。
說白了,還是因為對向垣的內疚。
她知道自己做了個最爛的決定。
可她得做。
她跟聞婷還是簽了協議。
表示自己同意用兩人形象和關系宣傳,為期三個月。
也就是說,三個月里,她會跟向垣是最恩愛的模范情侶。
三個月后呢?
曲清越閉了閉眼,胸口傳來一陣鈍痛。
三個月,讓她用最后三個月來補償他吧。
夜晚城市的流光鋪在建筑表面,如此絢麗的色彩已經遮蓋了月亮和星星的光芒。
也是,沒有人會在意那樣微弱的光。
曲清越停完車,沒有急著回家,而是決定下來自己走一走。
她甚至更希望晚風涼一些,這樣就能吹醒一直在裝醉的她。
這是她第一次,心里有過后悔。
曾經那么期待啊,那么期待著努力追隨上向垣的腳步,甚至甘愿只做他的小尾巴,為什么……現在卻變成了這樣。
如果當初……只做朋友該多好。那向垣應該會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打開手機,這才看見向垣很久之前給她發的消息。
“公司臨時出差,明晚就能回來,想想吃什么。[笑臉]”
猶豫了一下,在屏幕里用開心的語氣回復他:“知道啦。晚餐你定,我都可以。”
也不知向垣那邊在干什么,曲清越剛把消息發過去,就收到了他的回復。
“行,帶你吃大餐。和洛家人吃完飯了?到家沒有?”
“正在回家的路上。”曲清越對著白花花的屏幕扯起嘴角,眼淚卻在那一刻落了下來。
“早些休息,我這邊還有工作,不和你說了。”
“喝酒了吧?給自己煮點醒酒湯。”
“好。”顫抖著打上一個單字。
曲清越已經走到小區里了,可她沒有上去,而是蹲在墻邊,縮成一團。
晚間的風涼颼颼的,一下一下吹撲著單薄的她。
可她淚水滾燙。
——
曲清越的微博屏蔽了向垣。
以前是因為總在微博里記日記,不好意思讓日記的主人公看到。
而現在……
更多的是怕他看到會難過吧。
“讓我再相信一次時間吧,也許它會讓你在某一天發現,你再也不是非我不可了。那時候我也不會再愧疚了。”
也許人一生中能有一個即使很久不聯系,也很久沒見面的朋友,會因為你的一句話,第一時間發來問候,那就值得了。
錢雨燦就是這樣的存在。
她在外地出差快兩個月了,偶爾會給曲清越發點生活日常,還有令人捧腹的小笑話。
常常會在深夜發,曲清越還在失眠痛苦的時候,手機突然在黑暗中亮了一下。
于是她也破涕為笑。
“你咋了?我有預感這肯定不是單純地分享一個句子。”
錢雨燦剛得空休息,猛猛勁兒一下子睡足了十四個小時,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機,看完微信看微博。
特別關注的人有了新動態。
大清早的,曲清越怎么就發這種喪了吧唧的話?
而且還是在微博。
而且沒給她發消息。
肯定有事。
等了快十分鐘,錢雨燦坐不住了,沖進衛生間收拾好自己,下樓提車,直接開往曲清越家。
路上。
曲清越只回復了一句話。
“要來機場見一面嗎?我可能要走很久。”
隨著車猛得急剎,錢雨燦調轉方向的同時,撥通了曲清越的電話。
那邊接通的時候沒有一點聲音。
錢雨燦有點惱。
“你走哪兒去?把話說清楚了行不?你怎么總喜歡一言不合就突然做出震驚我們所有人的舉動啊!老娘他mua的好不容易有休息時間,想跟你吃頓飯,你給搞這個!”
電話那頭寂靜的可怕。
錢雨燦發泄完了,情緒慢慢穩定了,才不確定地緩和語氣問道:“你在聽嗎?沒掛吧?幾點的飛機。”
“還有一個小時。”曲清越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不仔細分辨都不知道她其實剛哭過一場。
為什么要選在清晨坐上飛機離開。
這個疑問一直縈繞在錢雨燦的腦海里。
她前段時間一直關注著新聞,看到曲清越不再封閉自己,反而很積極和向家人一起活動,照片里她跟向垣那么般配那么甜蜜。
當時還松了口氣,卻沒想到,才過了一個多月,曲清越突然說自己要離開了。
如果不是某些事情逼出了錢雨燦的本能,她大概永遠也想不到,自己還有在茫茫人還中一眼辨認出曲清越在哪兒的本事。
曲清越一個人,站在來往的人流中,像扎根在湍急溪流中一棵安靜的樹。
腳邊放著一個28寸的行李箱。
“向垣呢?其他人呢?怎么就你自己?”錢雨燦伸手提了下箱子,差點閃到腰。
“我去箱子這么重,你一個人提來的?”
曲清越化了淡妝,扎了個低馬尾,穿的很素凈很簡單。
看上去是要旅行一樣。
“就我自己。沒有人知道我今天走。”曲清越語氣越平靜,越讓錢雨燦覺得后背發涼。
“你干嘛?離家出走?”
曲清越無奈笑了下,或許是只蓋了層粉底的緣故,讓她在光下有一點蒼白。
“你今天不跟我說清楚,我不會讓你上飛機的。”錢雨燦的態度極為強勢,曲清越有過一瞬間的后悔。
自己是想在離開前再看看錢雨燦的,這一分別,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回來。
她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決心。
可以周游駐足每一個城市每一個國家,但唯獨,不愿再回到B城。
“沒有原因,就是想出去散散心。去外面看看。”
錢雨燦緊緊皺著眉,雖然嘴上說著不讓她上飛機,可還是在一旁幫她推行李箱。
“我就問一句,跟向垣有沒有關系?”
曲清越輕輕搖頭,停頓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是我要分手。他很好,你也別去打擾他了。”
“你這話說的……”錢雨燦嘆了口氣。
眼里寫著一萬個不放心不相信。
心情很復雜,任何決定也都不是一時興起才要做的,大多都是在心里積攢了好久。
她甚至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腦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話來。
我們相愛著,可我們不合適。
沒有結果的愛情,還是要適可而止。
沒想到最后陷入沉默的是錢雨燦。
她一直望著曲清越離開的方向,臉上寫滿了擔心。
當太多話積攢起來的時候,反而像一團棉花堵在喉嚨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呆呆地望著登機口的方向,心里像突然丟失了什么東西。
也突然之間明白了那時候她跟夏仲時分手的時候,曲清越的心情是什么樣子的。
酸澀的,發脹的,像落水后剛被打撈上來一樣,全身都沉重到提不起力氣來。
于是……
她也明白了該怎么做。
因為下一刻,向垣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知道越越去哪兒了嗎?一早起來就不見她人,我去她家卻發現東西收拾的干干凈凈,她公司也說昨天她就遞交了辭呈。”
“……我也不知道。”錢雨燦原本在心里構思過的話,在聽到向垣焦急到微微顫抖的聲音突然有些不忍心了。
“怪我,我竟然能一點都沒察覺。我是想著她跟你關系不錯,也許會找你。如果有她的消息麻煩你第一時間告訴我。”
再聰明的人,面對自己心愛的人突然的消失,也會亂了陣腳。
他甚至都沒發覺出錢雨燦的異常,也絲毫沒有懷疑她。
明明是剛哭過還帶著鼻音的狀態的。
向垣的理智,已經被沖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