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垣一路上都神情緊張,他剛接了個陌生電話,說是知道洛英的下落了,安向集團(tuán)的前董事長洛余戀找了她二十多年,就是一點(diǎn)頭緒都沒有。
洛英是她余生最后的念想,向垣當(dāng)初也答應(yīng)過了,無論如何,也要讓老太太沒有遺憾地度過晚年。
他哪里舍得在這么好的氣氛下,把曲清越獨(dú)自丟在家里。
可沒辦法啊,這么多年一點(diǎn)線索也沒有,唯一能鎖定的范圍就是,洛英有可能在B城生活。他不敢錯失一絲機(jī)會,但凡出現(xiàn)一點(diǎn)跟洛英有關(guān)的線索,他也會不管不顧地沖過去,即使多次徒勞無功,那也沒辦法。
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向垣第一次感受到無力。
盡管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了多少人一輩子都羨慕不來的財產(chǎn)和地位。
即使知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安向集團(tuán)剛準(zhǔn)備對外公開繼承人的時候,這個電話極有可能是個陷阱,他只身踏入陷阱,即使心里明白這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但當(dāng)下他還是這樣做了。
推開門,看見向尚臨正同身邊的人交談甚歡的場面,向垣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老爺子看到向垣毫無征兆地進(jìn)來時,臉上的表情也相當(dāng)精彩。
兩人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先開口打破這個僵局。
倘若時間有冰封的能力,那么此刻一定是被哪個魔鬼施了咒語。
還是向尚臨身邊的一個老股東,熱切地朝向垣打招呼:“這不是小少爺嗎,今天怎么有興致陪你父親來了?”
要說向垣現(xiàn)在最不想面對的人,絕對有向尚臨。
前些年的每次見面,大家最后都不歡而散。
他年少時不止一次懷疑過,他身邊還有比這更冷漠的家庭嗎?
絲毫沒有家人的感覺,大家臉上都是麻木冰冷的,要么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情,要么以一種命令的語氣吩咐事情,向垣覺得他不是他們的兒子,相反,用工具一詞來形容,也許更恰當(dāng)些。
向垣瞟了一眼站在臺子上拿著麥克風(fēng),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也很尷尬,歌曲唱了一半,也不知該不該繼續(xù)。
不過還是在向垣目光移向她時,展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向垣也不避諱,說話絲毫不顧及父子情面:“你今天出來玩,我媽知道么?”
身邊人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住,有人用余光在瞟向尚臨,想看清他的表情。
昏暗的屋子里,彩色的燈光一直在每個人的臉上來回游移,向尚臨沒好氣地說:“這時候知道關(guān)心你媽了。你出去等我吧,正好有事跟你談。”
向尚臨拿出在公司對待下屬的語氣,他從來都是用這種語氣來支使自己家人的,向垣看不慣,依舊站在原地。
“有什么事現(xiàn)在說吧,我還得回家。”他像一棵挺拔的大樹,屹立在地上。
兩人眼神交匯,互相僵持不下。
如果燈光再亮一點(diǎn)的話,就能看見,向尚臨此時的臉色很難看,像是在他面前起了一片灰蒙蒙的霾。
向尚臨的聲音明顯提高了一度:“回家,你回哪個家!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小子這幾年都在外面干了什么,我不說不代表不管你!”
“行,你今天就在這兒待著,哪兒也別去!等我辦完事一起回家!”
向尚臨說完,便不再理會向垣,指著站在臺子上的人:“繼續(xù)唱。”
旁邊的小助理見少爺這么杵著也不是回事兒,雖然父子倆總鬧別扭,但畢竟是親骨肉,總歸還是要好好照顧的,他搬來一個小皮凳,放在向垣身后:“您就別跟向董置氣了,夫人這兩天經(jīng)常提起你,說有空一家人聚聚。”
向垣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他今天來做什么的。”
“向董的小侄女今年剛考完藝考,想進(jìn)軍娛樂圈,正愁沒有合適的戲拍,今天找?guī)孜焕吓笥颜務(wù)勥@件事。她很小就去國際學(xué)校念書了,你應(yīng)該不熟。”小助理輕聲解釋著。
向垣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他跟這幾位親戚都不怎么來往,向尚臨自己知道拗不過向垣的脾氣,所以有了想生二胎的想法,他還拿這個事兒威脅過向垣。
向垣之前也表示無所謂,那樣更好,自己更自由。
不過母親聞婷似乎不同意,這個提議也就不了了之。
向垣極少回家,跟家里人接觸也少,如果某天向尚臨或者聞婷突然要他回來,那必定有什么決定他人生大事的安排。
比如出國留學(xué),比如接手公司,也比如商業(yè)聯(lián)姻。
表面上他也許是這幫富家子弟里最自由的人了,因為他在外面獨(dú)立生活,可只要關(guān)乎家族利益,又有那件事不是被人安排的?
就算總徘徊在圈子的邊緣,他又何時能逃出這個圈子。
往往最平靜的水域才是危險最容易潛伏的地方。
他現(xiàn)在只祈禱能有件什么事,不可抗力也行,總之讓他今晚不要回家,不要去面對向尚臨冷冰冰的臉和聞婷強(qiáng)勢的逼問。
他就坐在門邊,屋內(nèi)的音樂吵得他耳朵痛,向垣輕輕把門拉開一個小縫兒。
他聽到一聲女人的慘叫。
那個女人激烈地吼叫著什么,可在這個場所,這個看似熱鬧,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程式化的笑容,這里的人情最冷,也最殘忍。
向垣還沒有熱情到去管隔壁的閑事。
服務(wù)生匆匆經(jīng)過他的套間,嘴里喊著“給曲小姐再端上些酒來——”
有個十分荒唐的猜想在向垣的腦中一閃而過,可偏偏在這個時刻,他回想起了曲清越這兩日正常到有些反常的態(tài)度。
嗯……
糟糕!
——
曲清越出來得匆忙,她直接披了一件針織衫便上了車。此時針織衫下單薄的絲質(zhì)襯衣,對她而言是個十分危險的存在。
她在心里暗罵自己,真是冤家路窄!真是討厭什么就遇到什么!真是倒霉他媽給倒霉開門,倒霉到家了!
就知道平靜那么多日之后,暴雨總會在最不恰當(dāng)?shù)臅r候朝她席卷而來。
江東海怎么可能因為向垣輕飄飄的一句話,就不再記恨曲清越了呢?
這種睚眥必報的小人,怎么可能輕易放過手無寸鐵的曲清越。
“我呢,要求也不過分,你可以選擇現(xiàn)在,跪下來跟我道歉。”江東海翹著二郎腿,挺著肥圓油膩的大肚腩,笑得十分猥瑣。
曲清越被人拖到他跟前,肩膀承受著兩側(cè)人按壓的力量,她挺著脊背,死咬著嘴唇,惡狠狠地盯著江東海。
“我說過我原諒你了,咱們的事也兩清了,江老板如果這么說話不算數(shù),在業(yè)內(nèi)恐怕也不好混吧?”曲清越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
她的聲音透著一股堅韌,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夜晚,顯得格格不入。
江東海從鼻孔哼出一聲冷笑,他歪著頭,伸出手捏起曲清越的一縷頭發(fā),把臉湊過去細(xì)嗅:“給一個小破公司打工,你拿什么底氣在老子的主場跟老子談判?”
曲清越強(qiáng)忍著惡心,極其厭惡地躲開江東海的手,她甩過頭去:“我只信惡有惡報。”
江東海不怒反笑:“你想跟我這么耗著也行,抬頭看看,這兒哪有能幫你說話的人?都特么是為老子做事的……”
“你呢,今天就陪我喝喝酒,要是把老子取悅高興了,我保證,以后不再找你麻煩,我江家的地盤,隨你逛。”有了上次的經(jīng)驗,江東海不敢來硬的,他眼睛瞇成一條縫,捏著曲清越的下巴,吐出一口渾濁的酒氣。
一股惡臭的腐爛的酒氣撲鼻而來,曲清越彎著腰干嘔了好幾下。
她的兩只手都被人控制住了,手機(jī)被人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扔在了地上。
很快,一排高檔的酒便被服務(wù)生呈了上來。
“曲小姐,挑一瓶你喜歡的吧。”旁邊人語氣冷漠,像是對這樣的場面見怪不怪了。
“今天江老板請客,你也識趣些,別逼著我們上手灌你。”
她輕輕掃過這一排花花綠綠的酒瓶,以前錢雨燦教她喝酒時,給她一一介紹過,有的雖然度數(shù)不高,但后勁很足,有的味道過于辛辣,刺激嗓子……
曲清越當(dāng)下必須想方設(shè)法先跟這群人耗著,前提是自己必須保持清醒。
自己一旦喝醉了,那就全完了。
只有拖延時間,她才能進(jìn)一步想辦法求救。
——
向垣給曲清越撥了好幾個電話,都是未接聽狀態(tài)。
他又往公寓里打電話,依舊沒人接。
有一個極壞的可能性慢慢在他心中放大,他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拉開了門。
“向垣,你給我站住!”向尚臨手指著向垣,怒吼一聲。
他心里一直憋著一股怒火,剛剛向垣的表現(xiàn),讓他在這群老家伙面前丟盡了顏面,此時如若不樹立些威信,豈不是讓人看笑話似的,以為向家的兒子平常就是以這種囂張跋扈的姿態(tài)孝敬老子的?
向垣哪里還顧得上其他,他權(quán)當(dāng)聽不見,直接走到隔壁,大力敲門。
“先生,先生?”旁邊站著的服務(wù)生連忙出來制止,“這間包間是別的客人的。”
“我知道,你手上有鑰匙嗎,麻煩你幫我打開這扇門,我需要找個人,很急。”向垣緊鎖眉頭。
他盡量不讓自己發(fā)怒,如果這個服務(wù)生再磨磨蹭蹭的,他不敢保證下一秒,自己的腳會不會去踹向這扇門。
“這個包間被誰訂下來的?”向垣此時心急火燎,沒多跟他們廢話。
“這是客人的隱私,我們……”
屋子里的人聽到動靜,準(zhǔn)確來說,這動靜不像是敲門,更像是在砸門。
江東海正在勁頭上,被惹了一身的不高興,不耐煩地問:“哪個不怕死的醉鬼到這兒來鬧事?”
“我去看看。”旁邊一個小嘍啰快步走過去,把門拉開一條小縫。
“先生,你找誰?”小嘍啰一間門外站著的是滿臉陰郁的向垣,瞬間呆住了。
怎么遇上他了?
小嘍啰明顯心虛了些:“你,你走錯了。”
說著便要關(guān)上門。
這副丑惡的嘴臉,化成灰向垣都認(rèn)得。
為了避免把事情鬧大,對曲清越影響不好,他當(dāng)初決定私下解決。
那時他剛回國,對B城了解不夠,早知道當(dāng)初就不該留情面!
曲清越不知道突然發(fā)生了什么,但很明顯,這突然打開的門是一個絕佳的求救機(jī)會!盡管很有可能失敗,但這或許是她今晚唯一的機(jī)會了!
也許會直接激怒江東海,但她別無選擇!
曲清越扯著嗓子,拼盡全力地大喊:“來人啊!起火了!快救火啊——”
她忘了自己在哪本雜志看到過的,這種情況,如果直接喊救命,也許不會得到同情的人來幫助,相反,對于救火這件事,涉及到所有人的安危,就一定有人會來。
外面還攔在向垣面前的服務(wù)生,一聽有人喊著火了,果然扭過頭往里面看。
還顫顫巍巍、躲躲閃閃的小嘍啰哪里擋得住向垣,這個高大的男人徑直沖了進(jìn)去,看到被按在地上,被逼著喝酒的曲清越。
他上去一拳砸在那人的臉上,另一只手把曲清越撈在懷里。
江東海面子上掛不住,他哪里容得下一個年紀(jì)輕輕的男人在他的地方撒野?
要是以前,想對付一個臭丫頭還不容易?他在曲清越這兒吃了許多悶虧,哪里沉得住氣,他順手抄起一個煙灰缸就往曲清越身上砸去。
向垣抬起胳膊擋在曲清越頭上,玻璃材質(zhì)的煙灰缸硬邦邦地,砸在向垣的胳膊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哪一刻見到向垣,曲清越心里復(fù)雜得像一鍋被煮爛了的八寶粥。
她希望救她的人是向垣,可在這里,她最不希望看見的也是向垣。
如果向垣就在這兒,在這個充斥著迷醉金錢的高級會所,那不恰恰坐實(shí)了蘇禾的微信發(fā)來的內(nèi)容。
曲清越真不知她此時該哭還是該笑。
屋子里的人亂做一團(tuán),她全然失去了之前反抗時的力氣,倒在向垣懷中,無奈地看著這一切。
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無助過、悲涼過。
剛剛面對江東海,她頂多是心如死灰,抱著頭破血流的架勢在抗?fàn)帲上蛟拇嬖诰头路鹗撬娜觞c(diǎn),讓她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大家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