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狐貍打馬蜂
“七叔,我回來啦!”
陸子歌踩著暮色到家,怕嚇到七叔,特地在池子邊把臉上的紅疙瘩洗干凈了,卻不見屋子里有光亮。她心下一慌,忙推開門,屋子里卻靜悄悄的,七叔并不在家。
“你怎么才回來啊!”
蹙眉間,孱弱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七叔剛從外面回來,正扶著門喘氣。
“你上哪兒去了七叔,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她忙攙扶過七叔,扶他進屋。
“我沒事兒,今日茶館生意好,大家都叫我多說會,便回得晚了。”
他扶著板凳坐下,接過陸子歌遞來的水,手不住打顫。
“叫你別去茶館你非去,還以為自己年輕力壯呢。今日怎喘得如此厲害?”
“哎,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喘得厲害也是常事。”
她皺著眉頭,憂心地問道:
“上回給你拿的藥包,你喝了嗎?”
“喝是喝了,卻是不見什么起色。”
“許是我自己抓的藥方不好,明日我帶你去富仁街的大藥房看看。”
“富仁街的藥房多貴啊!不去不去,我啥病都沒有。”
七叔一聽便連連擺手拒絕。
“七叔!咱平時不是攢了錢嗎。”陸子歌急得跳腳。
“胡說,那錢是攢著給你做嫁妝的!”七叔厲聲反駁道。
陸子歌聞言一愣,鼻頭發酸,她走到七叔身后替他揉揉肩,無奈地嘆了口氣,七叔的執拗她是深知的,就算她說破嘴皮子也無濟于事。
所幸她也有些存款,還是等明日她自己去富仁街買吧。
“對了七叔,今日張大娘要給我介紹對象,晚上還拉我去和她侄女兒相親。”
“還有這事。”他驚愕地微微側過身。
“是啊!”陸子歌想到方才的畫面,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我方才在畫了一臉麻子,你都不知道那姑娘見了我有多害怕!”
她以為七叔會和她一同大笑,卻不見他回應。
“七叔?”
七叔凝望著桌面沉默了片刻,按住陸子歌正替他揉肩的雙手,將她輕輕帶回身側的板凳。
渾濁發顫的目光久久凝視著她,叫陸子歌都有些不自在了。
“七叔,你干什么呢?”
“妤兒,咱們離開洛城,你做回女孩吧。”
陸子歌一怔,她已有五六年未聽過七叔這么喚她,一時間,記憶仿佛被拉回了久遠之前。
“七叔你說什么呢。”她別過眼,輕笑道:
“咱們不是在洛城住的挺好的,搬什么家啊!”
“你今年十七了,女兒家的樣貌愈發明顯,普通男兒在十七歲時,聲音相貌早就變了,人們見你,只以為你才十四五歲,若是再過兩年怎么辦?”七叔佝僂著身子,拉著她的雙手擔憂地說道。
“那也不用搬家呀,我只說是得了重病,導致嗓子受損,聲音便只能這樣了,不就好了?”
“那你還能一輩子不出嫁不成?在洛城你是個男子,我們只能離開洛城,才能給你找個好夫婿!”
“七叔,我不想嫁人,我也不想搬家,我只想陪著你!”
陸子歌抽出手,反抓住七叔雙手。
“胡鬧,我這身子還能熬幾年?等我沒了你就又只剩一個人了!你忘了以前一個人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了?”他著急得瞪眼。
“七叔,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她垂下眼眸,神色復雜。
還未遇見七叔時,她一人在聞遷顛沛流離,每日撿富人家丟出來的殘羹剩飯吃,常常飽了這頓沒下頓,還險些被一個大小姐打死。
“我現在……長大了,能掙錢養活自己,而且七叔福大命大,斷不會離我而去的。”
“你啊!”
昏老的目光凝視著目光堅定的陸子歌,七叔重重嘆了口氣,這丫頭,脾氣簡直和他一模一樣。
幾年前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個渾身傷疤、見人便露出討好傻笑的傻小孩,轉眼間已經出落的這般亭亭玉立了,若是生在幸福的人家中,定是嬌貴著養的。
老人黯然地垂下眼眸,輕輕擺了擺手。
“罷了,你去做飯吧。”
翌日,陸子歌將匣子里的私房錢盡數取出,她點了點,共有三十一兩,再加上前兩日從員外那掙的二十兩,攏共五十倆,這下肯定夠了吧。
她將碎錢銅板用布包好塞進懷中,再將匣子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七叔正坐在院子里磨菜刀,陸子歌一如往常地推門出去。
“七叔,我去藥房了。”
“好。”
出了這巷子,估摸著七叔應該看不見了,她便輕車熟路地拐上與藥房相反方向的大街,往富仁街去。
她微微垂著頭,步伐急促,一邊尋找著藥房。
直快走到街中心,才赫然發現一家看起來十分高貴的藥房。陸子歌猶豫了一下,又望向四周,發現并沒有其他藥房了,她便踏進這家藥房了。
一踏進這藥房便聞見各色復雜苦澀的藥材味,陸子歌環顧四周,這藥房涵蓋了三坎店面,古色古香的裝修和放滿藥材的貨柜讓她有些艷羨,若是什么時候她的藥房也能開得這么大便好了。
店中的伙計們在她上下掃視一通,略帶鄙夷地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
“小子,你是不是來錯地方了,這兒可是富仁街的藥房。”
“我知道,我是來買藥的。”陸子歌捂了捂懷中裝了錢的布包,有了些底氣。
“買啥?你買得起嗎?”
“要些好的補藥,給老人吃的。”
那兩個伙計發出輕蔑的笑聲,一人去了貨架上取下兩個匣子,放到陸子歌面前。
“喏,這個,千年靈芝,兩百兩。這個天山雪蓮,五百兩。你買得起嗎?”
“這么貴!”陸子歌驚詫地皺起眉頭,隨即意識到自己是被眼前兩人開涮了,但當下也不敢說什么,只能又低聲下氣地問道:
“就沒有更便宜的了嗎?”
“要更便宜的,不好意思,沒有,我們這兒只有高檔貨,你若沒錢,還是去雜平街找找吧!”
“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另一人陰陽怪氣地說道。
陸子歌輕咬銀牙,有些不甘心,她知道這兒肯定還有其他藥材,只是他們不愿意賣罷了。
“放肆,就你們兩個也敢在這兒詆毀我們家老爺!”
忽然計上心頭,她輕蔑一笑,陡然換了副神情。
“我們老爺可是頭一回來洛城,他宅心仁厚,吩咐我來買些藥給老太爺補補,你們倒好,狐貍打馬蜂,不知死活。我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若是我回去稟告了我們家老爺,叫你們跪下來哭爹喊娘都沒用!”
她不由分說地就是一通撲頭呵斥,直叫眼前兩個小伙計嚇得目瞪口呆,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最后戰戰兢兢地給她又是賠禮,又是道歉。
“小的錯了,小的這就去給您拿藥!”
兩人推搡著,慌慌張張地跑去后臺頭找藥了。
陸子歌抿著嘴,皺著眉頭,一臉盛怒,心中卻在不住偷笑。
“爺,這兩味大補藥給您包好了。”那伙計畢恭畢敬地彎著腰將手中藥包呈上。
“多少錢啊?”
“十五兩。”
陸子歌冷哼一聲,“方才還是兩百兩,現在只要十五兩了?”
“咳,方才那是小的們不懂事兒,你大人有大量,別和咱們計較了。”
她冷著臉掏出那錠碎銀子,心中竊竊暗喜。
“爺慢走!”
陸子歌滿意地掂了掂這藥包,轉身正要離開時,卻見門口站了個熟悉的姑娘,正定定地盯著她。
這不是謝既明的妹妹嘛,她怎么來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