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不臣之心
姜嫵從姜清吉的書房出來后,慢悠悠的走在院子里,享受難得的寂靜。姜府人不多,一路上遇不到幾個下人,不過走廊上掛著一排燈籠,院子里不顯得昏暗。
迎面走來匆匆忙忙的青橘,她提著一盞小燈,燈火映照下她的臉色看起來很溫暖。
姜嫵叫住她:“去接我嗎?”
青橘欣喜道:“小姐!”
她嘟著嘴走過來:“小姐怎么走的那么快,明明知道我沒有武功,跟不上小姐的步子。”
姜嫵笑道:“我就在家里,只不過去一趟書房,你不跟著也無事。”
兩個人走過安靜的大宅,荷花池里的水汩汩流動,夜里擊打在假山上,只蕩出一片薄薄的水霧,讓人感到一陣涼意。
回了房間,青橘安排白梅打水,服侍過姜嫵洗漱一番,就到外間去了,姜嫵獨自坐在桌前。
今日是她從荊州回來之后,第一次見到姜凌風。上次見面還是在襄陽太守府,她尚且是洛黎的身份。她此時形貌大改,連性別都換了,想必姜凌風是認不出來的。但是今日為何要問她朝局,還要姜凌風在場呢?
對于時下的風氣,姜嫵其實多有不屑。世人主張清談玄學,一群人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就得以美名遠揚,對于那些做事的人來說太不公平。百姓只想今天能不能吃飽,有沒有衣穿,誰管你的道理說得有多么好聽呢?
辯的贏再多人,也只不過是紙上談兵,算不上有什么本事。
不同于世人的認知,姜嫵覺得黃旭就是這種只會空談的酒囊飯袋,拒不應召反而是朝廷的福氣。少年皇帝久居深宮,連姜嫵這樣世家貴女的人情世故見識都比不上,何談識人用人呢?
只要皇帝不是天縱奇才,他就不可能脫離這些世家老狐貍的掌控,一舉一動都是牽線木偶。他如果真的寵信黃旭,也就不必擔心他能夠親政成功,收回大權。
但是.....姜嫵回想起自己在書房說過的話,“十六歲,已經是娶妻之年?”
姜清吉該不會想要把自己嫁進宮去吧?
不,姜清吉不會有這種想法,倒是姜凌風...她回想了一下姜凌風的眼神,深覺自己在姜凌風眼里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要姜清吉一點頭,他馬上就能給姜嫵送進宮去。
這樣剛才的問話就說得通了。一個足夠清醒理智,地位高貴的貌美貴女,實在是后位的有力競爭者。萬一自己可以生下孩子,就能殺掉不甘被制的皇帝,扶立自己的兒子為新君,或者說,挾天子以令諸侯。
說不定自己與燕錚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姜凌風看來也是個優點。進不會愛上皇帝,足夠狠心;退則有燕錚做靠山,就算燕錚起事成功,也不見得就舍得殺掉這個情分深厚的青梅,姜氏怎樣都不吃虧。
姜嫵嘖嘖稱贊,姜凌風的小算盤真是打的啪啪響。
除了犧牲一個妹妹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放棄兩情相悅的夫君,轉而讓她嫁給心存敵意的君主,去搏命掙一個未知的前程之外,真是一切都好啊。
這種女人們不掌權的時代,能不能過好一生全看父兄和夫君。但若是家中將她們交易出去,她們也無從反抗。
不過既然姜嫵是這個計劃中的妹妹,姜凌風就別想如愿。她可不是任人擺弄的高嶺之花,而是姜凌風難以掌握的荊棘。除非姜嫵心甘情愿做這件事,否則無論如何,姜凌風也成功不了。
她拿出抽屜里燕錚的信,用手摩挲著信封。她回到晉京有半年了,每半個月會和燕錚通信一次。
燕錚在信里什么都說,除了軍事上的布局他會用兩人之間的隱語,其他都是些生活上的趣事。她能感覺到,在這半年里,燕錚的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
從前燕錚想要一統中原,把飲馬黃河的胡人趕回草原,把河西匈奴趕回沙漠。他單純的憧憬一統天下,想要收復從前的大好河山。如今這個觀念沒有變,但朝廷對他實在忌憚,已經有些限制他的行動。
這其實是一個悖論。
想要牽制燕錚就會讓他感到不快和阻撓,而阻撓反而會加重手握重權的臣子們的不滿,正如溫揚之亂的開始。
溫揚一開始不想造反,只想在封地好好待著。但鐘亮難以忍受溫揚擁兵自重,權勢太盛,連發三道命令強召溫揚入京,幾乎可以說是逼反了溫揚,也間接逼死了自己的親妹妹鐘太后。
一開始燕錚只是憤怒:“我只是做了人人都該做的事,在有些人眼里就覺得刺眼。若是整個大秦官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樣如何才能復興?說我功高震主,我竟不知原來大秦君主還這樣有權勢!”
后來就變成了:“我自己也能做的事,就不需要別的世家派廢物來插手。”
燕錚已經有了不臣之心。很巧,姜嫵也有。
當一座大壩出現漏洞的時候,很多人嘴上說著要去堵,每個人都比著說誰的計策最好,而后選出一個說的最響亮,最好聽的人,給他戴上花環。可是那個洞依舊沒人去補,人們忙著討論呢。
大秦人依舊站在破洞的堤壩上,聽著百官關于堵堤壩的高談闊論。偶爾人群中真的有人前去堵上缺口,大家腳下的堤壩穩當了,便會猜疑補上洞口的人是否功勞過大,是不是需要提拔另外一個人堵下一個洞口。
結果被提拔的人失敗了,最初補洞的人臨危受命,再次補上缺口,這次談論的人們看他已經充滿了敵意,而不是最初那個補洞的功臣了。
這樣的大秦已經沒有挽救的必要,干脆將一切推翻重來好了。他們又不是欠誰的,要天天收拾爛攤子,還要沒有抱怨任勞任怨,大秦世家太過腐朽,只需要那個點燃她的一把火,將這所朽木大廈付之一炬。
青橘看了看道:“小姐,你在寫故事?”
姜嫵用筆桿輕輕敲青橘的額頭:“沒有,你怎么偷看我寫東西?”
青橘捂著腦門:“才沒有看呢,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