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的好:中午不睡,下午崩潰。
如若中午有睡,下午自然不累。
不管累不累,兩點十五分的鬧鐘一到,306宿舍的六壯士立刻彈了起來,整裝束腰,一陣風似的跑出了宿舍。
操場上的喇叭不知疲倦,一直循環播放著《中國解放軍進行曲》,各學院營旗手已經樹著旗子站在各自營地等待大家歸位,文學院各排陸陸續續有人跑著插進自己的隊伍中去。
雷教官從教官隊伍中出列跑了過來,在五排正中停下,左轉,利索地從右褲袋里捏出一個銀色金屬哨子送到嘴里,拿眼瞥了一下左手上的黑色手表,向著操場入口處的學生大聲喊著倒計時:“集合只剩十秒,10、9、8、7、6、5、4、3、2、1、0。”
李經緯他們剛到操場門口,聽見喊聲,知道形勢不妙,便用百米沖刺的加速度沖進了隊伍,每個人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地直拍胸口緩氣。
幸好,踩著時間點到了,要不就死翹翹了。李經緯心里暗暗慶幸。
“嘟嘟”兩聲哨響,大家的注意力立時集中到雷教官身上。
“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雷教官連下三道指令,接而又補充發令,“稍息,整理軍帽軍裝。”
大家偷偷放松了一下,挪軍帽,擼衣領,順衣扣,摸腰帶,勒緊褲子,檢查鞋帶。
“報告。”一位粗胖個子遲到了,他向教官打報告請求入列。
“干什么去了?”雷教官盯著胖個子,惡狠狠地問,“你不知道是兩點半集合完畢的嗎?”
胖個子站得正直,右手提著一個裝滿了金黃色茶水的超級太空水杯,他沒有絲毫畏懼地回答道:“知道,忘了拿水杯。”
“趴下!”雷教官感覺受到了挑釁,用八十分貝的聲調批評道,“五十個俯臥撐,給老子認認真真的,要標準,一個都不能少。”
胖個子二話不說就趴了下去,“一、二、三”他邊數邊做,規規整整、標標準準做了一個又一個。
“報告!”這聲音不是胖個子發出的,是一個高個子打的報告,他也遲到了。
“跑五圈。”雷教官直瞪著高個子,氣呼呼地說,“跑完五圈再回來。”
“好的,才五圈。”高個子滿是樂意的語氣,撒開腿就跑,還得意洋洋的說,“走咯。”
雷教官被激怒了,朝著高個子直喊,數量翻番:“十圈。”
“好的。”高個子還是滿不在乎。
雷教官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
胖個子真是厲害,一口氣便做完了五十個標準的俯臥撐。李經緯這時才注意到,他那不是胖,而是壯,應該叫他壯個子。
接下來的訓練任務,主要還是站軍姿,比上午更長時間的站軍姿。應該是雷教官的氣還沒消,要不怎么站軍姿一次就要站一個小時,而且他放狠話說要站好才能休息,一個小時后只休息五分鐘。
上午站軍姿,太陽是直射背脊。下午站軍姿,太陽先是當頭棒曬,轉而直射胸前。整個下午,太陽沒眨過一次眼,白云也沒出來溜達過一次,操場邊的大樹一動也不動,半點風也沒有,塑膠跑道卻被蒸出了一股濃濃的焦膠味,直往鼻子里鉆,聞著就惡心。
這一天,每個人的全身上下360度都給曬遍了,這是沒有任何死角的炙烤,這是體無完膚的燎燒。
大家仿佛也是樹,就那么一動不動地站著。軍訓服濕了一重又一重,干了一重又一重,濕了干了,干了又濕了,全身上下到處都是一道一道白色的鹽跡。
董曉軍站了十幾分鐘又暈倒了,又被教官派人送到了操場邊的看臺上,斜靠著臺階在樹蔭底下歇涼。柳師姐在他旁邊照看著他,董曉軍拿著他的三星手機,不知和誰絮絮叨叨地聊了好長時間的電話。
度日如年的下午,終于盼到了解散的時間。
五點半,教官集合五排簡單總結了下午的訓練情況,就把訓話權交給了輔導員杜春花。
“同學們,辛苦了。”杜春花儼然一個領導模樣,高聲撫慰著她眼前的學生,不過卻是欲抑先揚,“今天是軍訓的第一天,想不到就有人遲到,個別同學遲到了還不服從管理,在文學院的軍訓當中,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如果明天還有類似現象,將嚴懲不貸。一人遲到,全體受罰。請同學們記住,不要因為自己個人的過失,而連累整個營。”
“全體趴下,三十個俯臥撐。”杜春花滿臉怒色,斬釘截鐵,威煞四方,“男女生都一樣,做不完的撐上三十分鐘。明天再有一人遲到,也是全體受罰。”
文學院全體新生齊刷刷趴下,參差不齊的順數,七零八散的倒數,數數聲零亂不齊,但是場面蔚為壯觀。瞄到這場景,李經緯倒是有些興奮,三十個俯臥撐不算事,畢竟完成后就是晚飯的當兒了,這個動力可以支撐再多做三十個。
當然,不能買一松一,李經緯多做了五個就隨大伙站起來了。
“稍息,立正。大家要記住你們現在的身份是軍人,軍人就要講團結,不要搞個人英雄主義。”杜春花看到女生也全部站起來了,又擺出了一副語重心長的長者模樣,長篇大論地訓誡道,“下面有一個好消息,今晚不用晚訓,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但是,今晚大家務必完成一件事情,按照學校一直以來的規定,每個同學都要剪一個標準的軍訓頭,具體標準是男女生都只能留一寸頭發。各班代理班長負責組織落實到位,明天早上我們會逐一檢查,如果發現那位同學的頭發不符合標準的,由理發師現場剪。文學院那個班級有同學執行不到位的,代理班長也要連同受罰。”
杜春花的話還沒說完,女生的隊伍里便隱隱約約傳出了嗚嗚咽咽的飲泣聲。
“不許哭!”杜春花怒從心生,惡從口發,“給我止住,留一寸頭發已經是對你們的寬容了,這么一個小小的挫折都受不了,將來怎么做大事。”
女生隊伍里有人放聲大哭起來。
隊伍解散了,但是大家都無精打采的,個個都很沉默。
晚飯也吃得并不香。很多女生在吃飯的時候放開喉嚨哭起來了,飯堂里變得躁動不安。讓女生剪一寸頭,這不是要她們的命嗎?男生雖覺得剪短發是常事,但聽到那硬梆梆的毫無人性的話語,鼻孔也冒煙,心里更來氣。所以,男生也是個個義憤填膺,嘴上和心里都在詛咒著這個變態的規定。
董曉軍本來就討厭軍訓,現在又來個剪什么一寸頭,聽到輔導員裝腔拿調的聲氣,氣得直冒煙,他直接把矛頭指向杜春花,毫不客氣地說:“讓那杜春花去死吧,要我們軍訓,還要我們剪一寸頭!”
黎尚榮卻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不痛不癢地調侃道:“哎,雖然早聽說我們學校軍訓嚴,想不到這么嚴,一寸頭呀,一寸頭,你叫我們情何以堪,你叫那些女生怎么活呀!”
彭德海批駁道:“你就知道幸災樂禍是嗎?等你剪了光頭,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黃國安一臉不悅,猛的把筷子往桌面一拍,狠狠發泄地嚷道:“他媽的什么鳥規,搞個軍訓還這么麻煩,剪個一寸頭就能把軍訓搞好?這他媽的什么世道。”
“剪一寸頭,真他媽神經病。”李經緯也滿腔義憤,恨不能平,正想繼續咒罵這變態的軍訓要求,卻下意識環視了一圈,驚詫道,“林鴻博不見了,他去哪了?”
原來,林鴻博連飯都顧不上吃,就找他的女朋友去了。
林鴻博的女朋友長得很漂亮,也有一個很好聽很詩意的名字:趙落雁。
歷史上,西施有沉魚之容,王昭君有落雁之貌。趙落雁給林鴻博的感覺,那可是十個西施和十個王昭君都比不上的。
趙落雁也是名牌大學的大一新生,不過,她是屬于大專部的,大專部教學樓和宿舍樓都在西區,與林鴻博住的東區之間隔著15分鐘的路程。
這是林鴻博在報到這兩天經常往返于東區、西區兩區所得出來的確切的步行時間。大伙都挺羨慕他的,剛報道就找到女朋友了,而且還那么漂亮。
因為,306的大伙都見過了林鴻博的女朋友。時間就在昨天早上,李經緯他們五個人樓下東區飯堂準備吃早餐,剛好碰見了林鴻博和他的女朋友正在吃米粉。
林鴻博非常大方地向大伙介紹了他的女朋友。
那是漫畫書上才有的美女形象,紅桃臉,雙眼皮,長睫毛,大眼睛,草莓紅唇,兩只大銀耳環,滿頭金黃金黃的波浪卷發,如同一片沐浴著晚霞的風帆飄搖在腰間。
林鴻博連飯都不吃,便向西區宿舍跑去,原本15分鐘的路程他只用了5分鐘就到了。
林鴻博撥通了趙落雁的手機,還沒說話,只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嗚嗚”的哭泣聲,林鴻博越發著急了,他安慰著說:“雁子,不要哭,你下來吧,我想見你,我在你樓下。”
林鴻博合上了手機,左腳重重地往地下一跺,地板上突然裂開了一道縫;他右腳狠狠地往前踢了一下,幾顆小石子被踢出十幾米遠。“真他娘的鳥軍訓,去他媽的杜春花,FUCK他媽的一寸頭。”林鴻博怒不可遏,嘴上盡是罵娘的臟話。
趙落雁慢慢踱下樓來,已經哭得不成人樣,林鴻博一把抱住了她。
趙落雁直趴在林鴻博的右肩膀上放聲大哭,涕泗橫流著說:“我院那臭輔導員說要剪頭發,現在該怎么辦?”
一向堅強樂觀的趙落雁此時哭成了個淚人,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深深刺痛著林鴻博的心,彷如直徑只有0.003毫米的細針,一針一針刺著他的心肝,心痛欲碎;又宛如一根重達20公斤的棒槌,直接敲打在他的頭上,頭痛欲裂。
“不哭,沒事的。如果他媽的誰一定要剪你的頭發,我就跟他拼命。”林鴻博止不住的憤怒,滿腔的委屈化作無窮無盡的感傷與安慰,“雁子,不哭了,我會保護你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剪你的頭發的。”
趙落雁的心怎么可能放得下,她那么愛她的頭發,卻保護不了它,想到這里,她越發哭得傷心了,再也沒有半點理性的因子,哽咽著說:
“鴻博,我不想讀了,我們回家好嗎?”
林鴻博沒有半點猶豫,他緊緊地摟住她,撫摸著她的頭發,連連點頭說:“嗯嗯,你不讀,我也不讀了,你回家,我就跟你一起回家。”
“鴻博,鴻博,我就是不想剪頭發,而且還是一寸頭。”趙落雁仍是痛苦不已,哭得傷肝斷腸,淚水已經浸透了鴻博的衣背。
“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我們不讀了,我們一起回家。”林鴻博口氣很堅決,也是他此刻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只要她不哭,還有什么能難倒他,這千刀萬剮的一寸頭再也難不倒他,“雁子,別哭了,我們一起回家。”
趙落雁把林鴻博抱得很緊,很緊。
當晚,校園里的“神剪手”和“美在發梢”兩間發廊人滿為患。
男生進去,一個人只需一分鐘。“神剪手”果然名不虛傳,一把電剪,直接從后腦勺鏟到額頭,順手從額頭推到后腦勺,第三路從左耳根鏟到右耳根,又順手從右耳根推到左耳根,四個來回,發絲落地,三千煩惱絲歸塵,頓時“耳根清凈”,整個腦袋光禿禿圓溜溜的。三個師傅,三把剪,一分鐘剪三個,一個晚上把整個學校的大一男生,全部鏟成了光頭和尚,真是“陰功”無量,往屆師兄稱其為“阿彌陀佛”殺手!
這都不算罪過!“美在發梢”才是真正的摧花辣手,一把削鐵如泥的裁縫剪刀,“咔嚓”一聲絞斷了一頭秀發。可憐那女生十幾二十年精心蓄養的美發,頃刻被腰斬,說心不痛,那是無心無肺之人。五位師傅,五把剪刀,五把電剪,先是成束剪下,再用電剪碎平為一寸頭,一個三分鐘,三分鐘五個,一個晚上就將整個學校的大一女生,全部修剪成了尼姑模樣,如此損人“孝根”,還不是罪孽深重!
可不是!已經剪好的女生,尋爹覓娘,哭天搶地,好不凄涼;那靜坐受剪的女生,涕淚連連,哭泣抑揚頓挫,哭聲撕心裂肺;那排隊待剪的女生,掩面而泣,咬牙切齒,百般愿死。
“美在發梢”,名不符實,人見人恨,往屆師姐美其名曰“千姑指”,神來之名。
晚上十點了,宿舍還沒看到林鴻博的影子,306的小伙伴都急了,柳青青師姐也急得像一個熱鍋上的螞蚱。
十點半就熄燈就寢了,林鴻博在哪呢?
他到底去哪里了?校園的每個角落都找遍了。
大伙心急如焚,魏文君師姐也急匆匆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