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崔銑正在甲板上和參軍李多聞商討事情,遠遠見陳則簡大步走來,崔銑便讓李多聞先離開,他獨自站在那里等著陳則簡過來。
“崔大人,那位公子已經高燒數日,再耽擱下去怕是要出人命。”陳則簡連軍禮也沒行,急急地說道。
“我已經讓景垠全力醫治了。”崔銑道。
“景垠的醫術怕是不管用。”陳則簡似乎才想起剛剛并未行禮,說話停頓了一下,朝崔銑行禮后又道:“還請崔大人派船去雙成請何大夫過來呀。”
“何大夫是宮里的御用太醫,留在雙成是為了給婁公公和晁大人等貴人看病的,貿然把他請來怕是不合適,請他的副手景大夫吧,景信之也是名醫,你知道的。”崔銑變通道。
陳則簡稍微猶豫后道:“船上這位貴人身份要遠高于婁公公和晁大人,還望崔大人莫要耽誤了時間。如果這位貴人出了什么問題,我們擔待不起。”
“哦?”崔銑佯裝驚訝,接著道:“陳大人一直在宮里,對宮里人和事都熟悉。既然陳大人一早便認識這位貴人,為何不告知于我。也不至于讓我們怠慢了貴人。”
陳則簡知道崔銑的意思,無奈道:“這位貴人是當今大唐的九華公主。身份尊貴,還望崔大人速速派船去請何大夫!”
他惡狠狠盯著崔銑的反應。
“一身男子打扮竟然是個公主,那我們之前所做的事,不是有些失禮了?”崔銑聽聞陳則簡所說后,眉頭緊鎖道:“既然這樣,事情緊急,我就親自去雙成走一遭,盡量請何大夫過來吧。不過,此事現在應屬絕密,先不要讓上下人等知道,以免節外生枝。”
陳則簡忙說:“將軍說得對,這樣最好。”
當下崔銑命萬客將行義號上的大小官員召集到議事廳,告知他們自己將去雙成號和日本船隊視察,一日方回,此期間船上由都尉裴容勉與校尉車英二人商議處置,其他各路人等一級戒備,各安其職。
說罷,他領了參軍李多聞、船正陳介、火器官方力和船工掌事路小木去甲板上,郭子佺跟出來問:“崔老大,我干什么?”
崔銑低聲吩咐:“你給我看住了那個公子的一伙人,陳則簡今天都干了什么,你晚上也得跟我匯報。”
說話間,萬客從桅桿上滑了下來,向崔銑他們指著海面上從遠處飛快駛來的一艘小戰船,那正是中先號。
須臾,中先號過近前來,與行義號接舷并行,崔銑率眾人登上中先號,船主楊戰和領著手下整齊站在甲板上行禮,這邊行義號上的車英遠遠打招呼道:“老楊,你這船使得漂亮啊!”
這邊楊戰并不回他,只笑著看了車英一眼,指了指他算是致意。
這時海上日出,越發映照得中先號上旗幟鮮明,官兵威武精神,船上物什潔凈整齊,船身雖比不得行義號,氣勢卻絕不輸給對方,崔銑看了看,甚是滿意,又單獨吩咐了楊戰若干事情。
中先號是海鶻,唐朝時海上最快速機動的小型戰船,當下扯起風帆,直奔巨大的雙成號而去。
崔銑出了船倉,找見張同力曬得黑黑的,正在甲板上值守,便走過去問他:“你在這里呀?還習慣嗎?”
“回稟將軍,楊副尉非常嚴格,經驗豐富,我學到很多東西。”
“好好學吧。對了,你那個小搭伴兒去哪里了?”崔銑笑著問道。
“他去打先鋒的無憂號了,跟王師父學導航去了。”
“這下好,你跟他比比,看將來誰有出息。”崔銑說道。
“有出息的一定是我,他太貪玩了。”
“不一定,淘氣也有淘氣的本事,你這方面跟他學學。對了,我從行義帶來一艘小艇,我們到了雙成上之后,你直接上去,執我的軍令,找到景信之景大夫,直接把他接回到行義號上,交給陳則簡校尉,不得耽擱片刻,然后再回到你船上,這些事,楊副尉那里我已經告知了。”
“明白,將軍,我這就去準備。”
安排完這個,崔銑又領人視察了船上儲存淡水和糧食的倉庫,再回到甲板上時,中先已經與雙成號接舷了。
雙成是當時的海上巨艦,有高聳的船樓,船上有數百人之多,崔銑等人登船時,船主鄭陽生領著數人已候在甲板上多時。
崔銑問他:“老鄭,晁大人和婁公公怎么樣?”
鄭陽生低聲回稟:“將軍,晁大人一直安安靜靜在房中養傷讀書;婁公公非常不好伺候,一天折騰好幾遍。船上各色人等都很老實,沒有任何異動。”
崔銑一笑:“好的,有勞你了。”
鄭陽生道:“婁太監身邊那個留寶柱,人品還可以,雖然也貪了些,但幫我們解了不少圍。”
“走,帶我們看看大家伙去!”崔銑命鄭陽生帶路,一直上到船樓的最高層,這里戒備森嚴,視界極好,遠遠可以看到前方的唐軍船隊和后方跟著的日本船隊。
鄭陽生派人掀起蓋布,只見船樓兩側,各安著一組車輪炮,這是當時的頂級火器,可以隔數百步發射實心炮彈,轟擊敵船,威力無比,其他還有火龍箭、火彈、毒煙球等。崔銑留下方力詳細點驗調試,又領著陳介和路小木下到船艙里,視察了貯存在雙成號大庫里的各類物資、工具和糧餉,并留下陳、路等人處理細務。
處置一番,崔銑去拜會晁衡,晁衡剛剛換完藥,何太醫見到崔銑,冷冷打了個招呼,便即離去。崔銑和晁大人寒暄幾句,便出來了,率眾又去見婁運金。
船樓共五層,婁公公占了其中兩層,自己就住了一層,隨員另住一層,崔銑等人剛出樓梯口,便過來一個高大方臉的副尉將他們擋住:“此處不得擅入!想進去,須有婁公公鈞旨。”
李多聞斥道:“混賬,不認識崔中郎將嗎?這里還有什么地方……”
崔銑做手勢止住:“不要難為他。”
這時身材胖大的留寶柱已經迎出來了:“見過崔大人,各位稍等,婁公公正忙著處理要事,容我進去稟告一聲。”
說著,他趕緊到長廊盡處婁公公的套房外,隔著門聽了一陣,輕輕叩門,過了半晌,里邊唱戲的聲音靜了下來,留寶柱低著頭,待戲子們都出了房門,又叩了叩門。
“進來呀。”婁運金帶搭不理的聲音傳了出來。
留寶柱進屋行禮,說:“公公,崔郎將帶著眾人,過來問安啦。”
婁運金在床上翻了個身:“崔銑?他怎么才來?!宣他在……算了,讓他進來吧。慢著,你就讓他,讓他自己進來吧,我煩他們身上那個味兒!”
過了一陣,留寶柱帶著崔銑進來了。
只見婁公公皺眉閉目,披發坐在床沿上,綢衣軟帽,一邊有個小太監給扶著胳膊,另一邊一個小太監幫他活動著胳膊、腿腳。
“卑職給公公問安來了。這幾日事情多,沒能早些過來,還望公公見諒。”崔銑行禮道。
“嗯。”
“這里公公住得還習慣嗎?鄭倉曹他們可有什么怠慢之處?”
“哼,我還能習慣就怪了,咱也不是漁民啊!還有你那個鄭陽生,真是一言難盡,一天就能折騰我好幾遍,整個兒的一個活寶!”
“公公要是不滿意他,我這就把他調走如何?”崔銑順著他的意思說下去。
“哼,哼哼!怎么著?他是不和你說什么了?”婁公公怪眼一翻:“你過來,別離我八丈遠……我問你,是不是他自己想溜?休想!我還告訴你了,他哪也別想去,我是吃定他了,我到哪他就得伺候到哪,他要是再敢氣我,回去我就啟奏貴妃娘娘,把他宣進宮來,一刀閹了,還什么陽生,我讓他后半輩子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