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驟天霾,哨風緊促。
烈獒攢逐,白馬孤。
兄弟二人被逼至懸崖絕路。
眾獒摩拳擦掌,再三審視獵物——不錯,就是他二人了!
兄弟二人沒刀,努爾哈赤只弓箭相向,穆爾哈齊坐在他身后。
但無論如何,也斗不過這些藏獒,自身將會被嚙成肉泥。
努爾哈赤高喊道:“佟小青你出來!我兄弟二人何時得罪了你佟家,教我死也死得明白!——出來!”
任是響徹天地,也無半聲回應。
二人絕望透頂。
可努爾哈赤兀自撐著弦,憑這滿雪大弓,早覷了準,心中加以篤定,說道:“你還不出來?——好,反正一死,爭得幾頭便是幾頭!”繃緊了肱橈肌,端持好了箭,正要松手時,并排那群獒突然后退了幾步,皆卷尾趴在雪地上,作屈膝服從狀。
兄弟二人看得驚訝時,獒群中單獨走出一只來,通體黝黑,四爪呈棕色,眸上有兩塊乳白斑點,匍臥時猶如踞虎盤龍,行動處似青獅當道。
它挑著深邃的眼神,慢慢向兄弟二人踱來。
努爾哈赤勾弦的右臂不知覺抖了起來,不知它要做什么。但聽背后穆爾哈齊喊道:“大哥你看!它嘴里叼著一只鞋!”
努爾哈赤仔細相看,確是一只女鞋,但他仍未敢松懈,弓尚滿著。待那黑獒行近,吐了鞋,轉身便歸到隊伍中間,伏地依舊。
如此,兄弟二人方松了口氣。
努爾哈赤亦放了弓,再看那女鞋時,卻是極精細的繡花鞋,可鞋尖兒的杏黃穗子上卻染了血漬。
努爾哈赤思索半晌,對二弟道:“這只鞋是什么意思?”
穆爾哈齊搖了搖頭:“難道是雙雯?”
努爾哈赤道:“我想是那佟家小姐。這群獒散放在荒野,莫不是佟家莊出了事?”他跳下馬,拾起繡花鞋來,盯著上面的血漬,又有一股鐵銹味撲鼻,“是人血!佟家莊出事了!”說著,便要上馬。
“哥,難不成還回去?”
努爾哈赤早跨上了馬,說道:“打馬走一遭便是,如若真有異事,如何不幫?”穆爾哈齊只好應了。二人前后一騎,努爾哈赤揚起鞭子來,那馬驀地跳起,躍過眾獒,徑望山下去了。
不出半個時辰,來至佟家莊外圍的一片林子。
努爾哈赤緩過韁繩,馬蹄徐行,見左右皆有死尸,穆爾哈齊道:“看服飾死的都是佟家莊的人!”當下,便更加肯定佟家莊遭了難。努爾哈赤雙腿一夾,快馬奔行,順著蜿蜒雪徑,朝佟家莊疾速駛去。
片刻之間,來至佟家莊門外,見門大敞著,四周死尸伏地更甚,皆為佟家莊客。
努爾哈赤沒敢停馬,徑開進門去,繞過影壁,穿過垂花門,正踏廳前石階,馬下竟然閃出個刀斧手!——左右兩面,切割馬腿,兄弟二人忽然一矮,跌落下去。努爾哈赤滾起身來,弓箭早預備,只見這廳中四處圍滿了獵手,一個少年架著刀橫坐在板壁前的長條案上。
那少年并未搭話,只注視著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更不搭他言語,只教弟弟藏在自己身后,徑張弓覷著眾人;眾人亦排開弓勢覷著他。
只見那少年將長辮子往脖頸上一甩,跳下案子,拎著刀向努爾哈赤撩來。
努爾哈赤心中閃起一絲慌亂來,手中這一箭若射出,必結果了這少年。可這少年端的不怕,直沖沖地拼了上來。
努爾哈赤心中思緒攪亂如麻,這手也不聽使喚,箭更發不出去,直見到那雪亮的刀刃迎面劈來時,方被穆爾哈齊推出了身去。
努爾哈赤一個踉蹌險些滾到,又見那少年的大刀劈來,再做一閃身,舉手揪住他的腕子,欲要奪下那口亮閃閃的樸刀,可那少年似有千斤氣力,努爾哈赤如何掰扯也按不過他。
眾人見少年被僵持住,皆扔下弓箭,拔出魚刀子來欲上來幫襯。
“誰都不許動!”那少年喝地一聲,伸出腳來狠狠地踹在努爾哈赤的小肚上。努爾哈赤挨得漲紅了臉,懈了勁,那刀尖兒一扎一挑,努爾哈赤腰上的狐裘被劃去了一條。
那少年凌空再來,努爾哈赤曲身抄起弓來,只一抗,“啪啦”一聲,弓折了。
努爾哈赤將兩截殘弓狠狠地飛擲,少年彎腰躲過,起身時,努爾哈赤早到近處,少年胸口猛地受了兩拳,又被捏腕奪走了刀。他也極快,從中又還了努爾哈赤一拳。努爾哈赤大為痛楚,刀也拿住,甩在了地上。見那少年要撿刀,穆爾哈齊搶上,將刀踢開。努爾哈赤也修整拳頭,欲再和他廝打。
“慢著!”那少年突然豎起掌來,說道:“你們是來報信的吧?不然揣懷著佟小姐的鞋做什么!”
兄弟二人這才發現,那只繡花鞋打斗時閃落在地。
努爾哈赤道:“你慢著!你們是什么人?我要叫佟莊主出來說話!”
那少年濃眉緊蹙,打量著努爾哈赤,“我倒要知道你倆是何人!”
努爾哈赤見他們人多勢眾,只三言兩語將與解救佟莊主、又如何被藏獒追趕,獲得此鞋的事皆說了。那少年方緩和了神色,舒了口氣,道:“原來是建州來的巴圖魯!幸會!——我叫額亦都——哦,他們都是我嘉穆湖寨的阿哈——大家都收了器械吧!”
“獵者而已,不敢妄稱巴圖魯。”努爾哈赤喘幾口粗氣,精神方定,綻笑道:“倒是你小小年紀,氣力非凡。請問,你是佟莊主的什么人?”
額亦都請兄弟二人坐定,又叫阿哈們四處把守佟家莊要道,待一切妥當,方才說道:“佟家莊上與我嘉穆瑚寨素有買賣往來。今日有幾個佟家莊上的人逃到我那,經打聽,原來西山的覺羅寨的固倫達叫達爾滾的昨夜偷襲了莊上。這個達爾滾覬覦佟家莊富貴久矣,更是垂涎佟小青的美色。他在西山一帶自稱了‘貝勒’,因他有上百戶的諸申、上百人的阿哈和替他賣命的古出,所以他要擴大自己的統治地域,故首先看中了佟家莊。”
努爾哈赤忽然想起被自己截糧的那伙人,不就應該是達爾滾的部下么?他們一定誤以為自己是佟家莊派來的,導致了對佟家莊極速仇恨,才幾天的功夫,就拍馬殺了回來。
而以佟家莊的實力,一夜之間便慘遭屠戮,可想這個覺羅寨的人好厲害!
額亦都道:“你們走罷,不要摻和進來,免得喪了性命。”
努爾哈赤問道:“你們嘉穆瑚寨聚眾到此,可有何舉動?”
“這個你休問,我們誤殺了你一匹馬,還你兩匹就是。”
“我并不是想索馬。佟莊主也待我兄弟二人不薄,突逢此變,我兄弟二人若像平常酒肉客人,自當逃之夭夭,可總放心不下。此番聽你講是西山覺羅寨人為兇,可我兄弟二人勢單力薄,螳臂當車,終不濟事。只想聽聽小兄弟你的法子,我兄弟二人從中幫襯就是。”
額亦都反問道:“我嘉穆瑚寨絕域求生,立足未穩,怎可與勢力強悍的達爾滾為敵?”
“嘉穆瑚若不想與達爾滾為敵,就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來到佟家莊,早該入覺羅寨為其慶賀,就更不該在我進入佟家莊之時打起萬分戒備。你們絕對有了動覺羅寨的念頭,只是怕打草驚蛇罷了。小兄弟,我分析得如何?”
額亦都嘴角閃過一絲不快,并未搭話。努爾哈赤續道:“你看我兄弟二人有何可用之處,自當吩咐就是。”
穆爾哈齊聽了大哥這個話很不愿意,自己對佟家莊的人早寒了心,憑什么還要去管他們?
但聽額亦都大笑著,似乎夾雜著些藐視,“你們吃了佟家莊的酒肉,又得了賞銀,大可一去了之,何必回來冒這個風險?就算你救得佟家莊上下之人,他們空了架子,還會有多少財寶酬勞你的?你想借我嘉穆瑚的光子,去獻這份殷勤,真是‘好念頭’啊!”
“大哥!佟家莊的人是死是活,干我們何事?忘了他們是如何陷害我們的嗎!”穆爾哈齊氣得這便要走,努爾哈赤伸臂拽住了他,“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二弟,你若沒做過貪心斂財之事,此番咱們就證明給他看!”又轉向額亦都,抱拳作揖道:“大王,左右我兄弟二人無有生計,貴寨可否留用,計入編氓?”
額亦都道:“以你的氣力,諸申自然無須做的,封為里將倒可。不過,嘉穆瑚寨的固倫達是我的姑父,我也只不過是里將而已,還需問過他老人家。你倆若有心,便隨我走一遭。”
“大哥!我們還要趕去長白山與三弟會合,多攢些錢財才是主要!”
“長白山的物資也不會枯竭,何必急于一時?”努爾哈赤轉臉向額亦都道:“我們無須做貴寨里將,只要賞給我們一些財物,我們定然做一名出色的古出!——二弟,我們在這里替人賣命一樣賺錢,甚至要比采山貨合圍打獵賺得更多!”
穆爾哈齊面露難色,誰不知做馬仔殺人收效甚廣?可那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大哥他在想什么?我們過著安逸的生活娶妻生子不好么?
努爾哈赤溫言勸道:“雙雯所說的庭庭院院以我們采山貨的力量和時才能夠積攢的夠?你也死了這條心罷,阿瑪不會分給我們半文錢!他都留給了即將出生的小兒子!我們須爭口氣,做些實事來,不讓人們小覷了我們,好么?”
“婆婆媽媽!”額亦都抱托著刀轉身而去,來人牽出坐騎,翻身上馬,揚著鞭子道:“要來便來!不來早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