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丘土特產店”,一個男人望著門口的招牌隨口念著。
他穿著一件V領銀灰色羊毛衫,V領里露出熨燙服帖的白襯衫衣領,下身穿著一條褲線筆挺的深灰西褲。腳上的黑皮鞋锃亮锃亮的,都可以照見飛蟲的影子。
他雙手倒背在身后,臉上的神情讓人捉摸不透。
陽光下,頭發一絲不茍地全部梳向腦后,一根根油光可鑒服服貼貼。
估計打了不少發蠟和定型摩絲。看年紀,比安晨爸大不了幾歲。看造型,仿佛從老電影里走出來的富貴鄉紳。
李吉祥站在他身后,想看看這位“鄉紳”是不是要進店買東西。
男人身后仿佛長了眼睛,不等李吉祥再多打量,他緩緩回轉身。
看到一個女孩子注視著他,他的眉眼收縮了一下,俯視的目光掃了李吉祥一眼,又轉過身去,對著那塊新漆油亮的星丘土特產店的招牌看去。
真是一個怪人!
既然不是準顧客,也懶得上前推銷。
李吉祥走進店里,李奶奶馬上打聽安晨的鼻梁磕得嚴不嚴重。
“他鼻梁也不高,磕一下有小胖臉上的肉墊著,我看沒事。”
“那就好,安晨從小就喜歡磕磕碰碰的,還好一直沒有出什么大事。”
李奶奶說完,突然想起說話要注意忌口,連忙朝門外“呸呸”了兩聲,“安晨憨人有憨福,仙姑說他是富貴命。”
“又是仙姑!是何仙姑?”
“對對,就是何仙姑。你也知道?”
李奶奶驚訝地張著嘴。
李吉祥被李奶奶認真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她只是隨口一說,哪個不知道“八仙過海”里的何仙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賣出去的貨不少,明天可以再多上一些。”
幾個水果筐都見底了。開張大吉,沒有比賺錢更讓人快樂的啦!
“我看還是不要大批量進貨吧,今天開張大家捧場,明天就沒有今天這么好生意了。”
李奶奶也高興,不過她還是顧慮重重。
畢竟店里掛的還是小賣店的營業執照,如果被工商所追究起來,她這屬于超出經營范圍,得挨處罰。
“叮當”,一陣風吹來,風鈴發出幾聲脆響。
李奶奶習慣地以為有客人進門,走到門口才發現是風。
門上的半截簾子昨天就拿掉了,從門里望出去,視線可以直接看到馬路對面的林場。
“何鎮長-”
李吉祥正在整理被顧客打亂的水果標簽,聽到李奶奶驚慌的聲音,抬頭發現剛才站在門外的那個男人站到了門口。
“何鎮長,怎么有空,到我家小店來了……”
李奶奶說話有些結巴,想請何鎮長進屋,又擔心何鎮長嫌棄她家地方小,蹭臟了他的衣褲和皮鞋。
鎮上哪個人不知道何遠道副鎮長講究,穿戴都是跟著潮流走,每天都被他夫人打扮得跟年輕人似的。
“副鎮長,副鎮長……”
何遠道搖了搖手,露出一臉謙遜。
“我說李老太太,有人舉報你了。”
男人背著手四下打量,眼里滿是嫌棄。
聽說被人舉報了,李奶奶的雙眼頓時蒙上了一層霧氣,更加噤若寒蟬不敢出聲,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雙腿微微發抖,小心地站在男人的身后。
“舉報我奶奶什么?是誰舉報的,讓他當面來對質。”
李奶奶在何鎮長面前的卑微,讓李吉祥看得心酸又氣憤。
剛才就覺得這個男人的面相不像個好相處的,果然是來找麻煩的。
光腳不怕穿鞋的,她才不管他是什么鎮長,來找麻煩就不能跟他認慫。
李吉祥迎上何遠道的目光。
“哦,你孫女?”
“是,吉祥十三歲了。”
“噢,我記起來了……”
何遠道顯得好像第一次看見李吉祥一樣。
李吉祥上前一步扶住李奶奶,明顯感覺到李奶奶的身體泄了一分力氣,軟綿綿地靠著她。
一個副鎮長的威力竟然讓李奶奶這么害怕,也不至于吧!
店里又沒賣違法違規的產品,不過是超出了營業執照經營范圍,只要去補辦一下也沒什么難吧。
再說,她們的店面這么小,也不存在偷稅漏稅的情況。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用怕的。
“沒想到長這么大了……要是李海洋還在,肯定會覺得很欣慰……”
何遠道嘿嘿笑了兩聲,又把話題扯到了舉報上。
如果不是念著李海洋是鎮里的優撫對象,他也不會親自來調查情況。他那意思李奶奶得對他這個管星丘鎮經濟的鎮長感恩戴德。
“謝謝何鎮長還念著我家海洋……”
李奶奶說不下去了,眼淚從眼窩里不斷地往下淌。
“我奶奶累了,她得休息了。您要是有事可以跟我說。”
“我跟你說?”
何遠道何曾被一個小丫頭如此輕待,不由得沉下了臉。
“小丫頭,你以為鎮長是干什么的?我不是來陪你們做游戲,今天我是好心來提醒你們一下,你們馬上停止營業,去把營業手續辦齊全了,如果再讓人舉報,可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李奶奶可知道何遠道所說的結果是什么,只要他這個副鎮長下命令,稅務局都能罰得她的小店永世不得翻身。
李奶奶的眼淚還沒流干,渾身又禁不住地顫抖起來。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再跟何遠道說點什么,顫抖的嘴唇卻發不出聲音。
怪只怪自己活了一把年紀沒主見,明知道小賣店的營業執照不能用來開土產店,還一時沖動開店營業,肯定是生意好招人妒忌了……
何遠道瞥了小店最后一眼,扁著嘴,背著雙手踱出店外。
不到兩分鐘,一輛綠色吉普車停在他面前,司機下車給他打開門,等他落座又關上車門跑去駕駛座。
綠色吉普車絕塵而去,在店門口揚起一片灰塵。
“這可怎么辦喲!工商局肯定不會給咱們批營業執照的。墻上那張還是老鎮長念著咱家可憐,特意照顧給特批的。”
李奶奶癱坐在椅子上,淚眼婆娑地盯著墻上掛著的營業執照。三年前營業執照已經換上了她的名字,可是在她眼里,那張營業執照是用兒子的功勛換來的。
“咱們合理合法,為什么不能給咱們擴大小店經營范圍?我不信!”
“唉!舉報咱們的人肯定會一直盯著不放,辦營業執照哪有那么方便痛快的。有人申請個體戶幾個月都批不下來……現在只能關門了。”
李奶奶婆娑的淚臉又添上一抹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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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籮染
生活不易,看過眼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