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明瞪大一雙眼珠子,怔怔道:“過去生?”
“嗯,就是這一生之前的幾世。在我看到的幾世中,我曾做過王侯、將相、書生、農(nóng)夫、醫(yī)師、歌伎。貴過、賤過。富過、貧過。當(dāng)過男人,作過女人。”中年男子搖頭苦笑。
“這……”劉心明震驚不已,同時有些半信半疑。
“你現(xiàn)在知道我為何在得到碧落石之后,就沒有再去尋仇的打算了吧?當(dāng)一個人看見了自己過去幾生幾世的樣子,他便會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來……每一生的‘我’都不過是如一個戲子一般,上臺演了一出戲罷了。”
“待得命終,戲便唱完,下了戲臺,這一角色的扮演便就此落幕了。而后再換上一身新裝,登臺唱起下一出來。那……也就是新一生的開始。你想想,我剛才說的幾個角色,哪個才是真的我?是那王侯將相?還是那平民百姓?是那些個男子身?還是那些個女子身?亦或者你眼前這個……被你稱作前輩的人?”
劉心明心神劇震,說不出話來。
中年男子接著道:“哪個都不是!如果過去世的角色是真的我,那么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是用的那一世的姓名,長得那一世的相貌,用著那一世的身份,有著那一世的學(xué)識。但是事實(shí)并非如此……我如今這一生扮演的,是一個被奸人陷害的角色。但這,同樣不是我!只不過就像在前面幾世之中,我將那一世的角色與經(jīng)歷當(dāng)了真,在那時錯以為那個角色,那個軀殼便是我!”
“這一生在得到碧落石之前,我也是如是認(rèn)知的。呵呵……但待得見到過去生的種種形象后,我才明白當(dāng)時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多么不堪!原來從前的‘我’認(rèn)定為的我,都不是真正的我……那些只不過是暫時的角色,會更迭變幻的假我、妄我罷了……”
“既然知曉今生這個身份角色同樣是因?yàn)檫@一生所遇的種種人、事、物之緣所造就的,乃是因緣所生,并非實(shí)有,而是妄想出來的假‘我’,那又何苦再為了這個假立的‘我’去尋苦惱,去籌劃什么重奪大權(quán)、東山再起、手刃仇敵呢!”
劉心明只覺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自言自語道:“照這么說來,劉心明不是我,只是我的一個假名罷了,來世的‘我’回過頭來看劉心明,也只是如同看待一個伶人戲子……在不知自己處于戲中的情況下,誤將戲中角色當(dāng)真,圍繞著‘劉心明’這個角色演了一出!”
“因他的得而喜,因他的失而悲,實(shí)則戲中何來得失!不過是迷惑之人所生的妄想罷了!我成,是一出喜劇,不是真的;我敗,是一出悲劇,也不是真的!得時,真我不增毫分,失時,真我也不減毫分。什么榮辱恩仇、什么得失是非、什么功名爵祿……下臺過后統(tǒng)統(tǒng)等于零!不……若是明白人,正在戲中也能知曉它們等于零!當(dāng)體即是空!當(dāng)相即是空!”劉心明渾身劇震,汗如雨下,深邃的雙眸中,透出了釋然解脫之色。
中年人聞言見狀,面露驚嘆之色,對這年紀(jì)輕輕的少年智慧之通達(dá)感到不可思議,于是點(diǎn)頭繼續(xù)道:“且想,若將前千百世的‘我’之尸身封入冰棺,保存完好,今生的我前去一探,自問一句:‘這些道軀體哪個是我?’該如何作答?總不能說這一二三四……數(shù)十百千道身軀,都是我吧?”
他停頓了一下,微笑續(xù)曰:“都不是我!覓我而了不可得!”
劉心明只覺身心一輕,通達(dá)無比。驀然癲狂一般哈哈大笑,笑的酣暢淋漓,放肆開懷:“原來身不是我!身不是我!!可嘆凡夫盡為這副皮囊煩惱一生,愚蠢!愚蠢啊!!智者若能看破,還有甚么好愁!快活!哈哈哈哈!”
中年男子愣住,但隨即被感染,也開懷大笑起來,兩人就這么笑著,劉心明直笑得流出淚來。心底的歡喜不斷如泉水般涌出,止都止不住。
正是那:
人生百年如戲,你飾萬角其一。迷人認(rèn)角作己,為其妄生悲喜。
實(shí)則得也非你,失也非你。千般榮辱成敗,都不干你。
智者知角非是己,能處戲中而不迷。
身相雖有知體空,何妨逍遙游戲中。
(角: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