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街,買了好些吃食回來。
軟香糕、玫瑰糕、蜜餞、干果……
白日里,元明所持的紫玉發過光,便知今夜有人會來。
店里的伙計們小蓮已經打發他們睡下了,師兄說要去酒窖看酒,她也應允了。
此刻,只有小蓮一人,坐在店里。吃著東西,等待著今晚客人的光顧。
燭臺上的蠟燭突然一抖,忽的,聽到外面“呼呼”的風聲。
小蓮感到一股涼氣,自腳底而入。
“嘶……”
什么情況?
今晚的氣氛,怎么怪怪的……
她忙放下手中的吃食,準備去門口瞧瞧。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已就,橫絕四海……”
是女子的聲音,唱著悲悲戚戚的歌。可這歌聲,怎么覺得,很是空曠、悠遠呢……
又是一陣狂風,此刻,離小蓮最近的燭火“呼”的熄滅了。
她已經嚇的發起了抖:“什……什……什么人?”
大門“嘩”的一聲開了,一個身穿白衣的長發女子,赫然出現在店門前!
“啊!!!!鬼啊!!!!”
小蓮蹲在地上,雙手捂著眼睛,嚇的大叫起來!
元明聽到大堂里的聲響,忙從酒窖里跑了出來。
只見眼前站著的女人,周身清冷,面色蒼白。
她吩咐道:“本宮見不得強光,去把蠟燭都拿罩子罩上。”
元明雙眸一轉,略一思索,垂首答了聲:“是。”
聽她與師兄說起話了,小蓮這才透過指縫,試著去看了看她。
只瞧著她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薄唇輕啟,美目盼兮。髻上那支白玉簪,一看就知是上品。
竟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丫頭,還不快扶我進屋!”
“?”
美人白了她一眼:“真是沒規矩!”
元明垂首欠身,請她坐下,問道:“恕小人眼拙,您是?”
美人“哼”了一聲道:“連本宮都不識得,這窮鄉僻壤的人啊,果然沒有見識。”
小蓮生氣道:“你到底是誰啊?說話怎么那么難聽!還本宮本宮的!真以為自己是宮里的娘娘啊!”
“呵!臭丫頭,宮里的人,可都得尊我一聲,‘戚夫人’。”
元明含笑道:“原來是夫人光臨寒舍,舍妹年紀輕,不曾見過您,還請娘娘勿怪。”
“師兄,你干嘛對她那么客氣?劉邦都死了多少年了!她還算哪門子的娘娘!”
戚夫人瞪著她,整個眼眶瞬間變成紅色:“你說什么!”
嚇的小蓮,忙躲到了元明的身后。小聲道:“她……她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元明道:“其實,不只是劉邦,就連現在的娘娘您,應該,也只是一個魂魄了吧。”
戚夫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雙手,竟是毫無血色,一片青白。
她起身,四處環顧。
不安的喊著:“陛下……陛下……陛下,您在哪兒?您答應,要立我們的兒子做太子的!”
見無人應,便轉過身來,指著元明問道:“你們這些人,快告訴本宮,陛下在哪兒?”
元明“啪”的一聲,拍了眼前的桌子:“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執迷不悟!”
“呂雉!呂雉!是那個賤人!都是那個賤人!她嫉妒我得陛下的寵愛,就日日想著要來害我!還有!還有她的兒子劉盈,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元明嫌惡道:“你別在這血口噴人了!是劉盈為了保護你的兒子劉如意,與他日夜同進同出,才多保了他幾日性命!”
聽到如意的名字,她的目光,才慢慢變得柔軟了些。
“如意!如意!我的兒子在哪兒?啊?”
小蓮亦是嫌惡道:“瘋瘋癲癲。”
元明扶好她重新坐下,才又問道:“你的記憶,如今停留在哪件事?”
戚夫人一怔,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方道:“陛下同我說,如意生的最像他,他要廢了劉盈,立我們的兒子做太子。可是后來,呂雉請來了幾個人保太子。陛下一見那四個人,就忘了對我的承諾了。”
說著,她便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她哭了好一會兒,元明才無奈道:“呂后是在高祖皇帝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就下嫁于他了。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甚至,還曾被楚軍所虜。可當她再見劉邦之時,卻是你,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侍奉在側。試問,你要她作何想法?昔日種種,她也不過是一個本就柔弱的女人罷了。”
“那是那個男人的過錯!又與我有何干系!”
“你真的覺得,這一切都與你無關嗎?你的兒子劉如意本是庶出,卻因為你自己的野心,攛掇著高祖改立太子!凡事有因才有果,若不是你急于廢太子,呂后怎么會對你恨之入骨!劉如意怎么會被她害死!是你的貪念!害死了你自己的兒子!”
聞言,戚夫人已是慌慌張張,結結巴巴道:“我……我……我沒有……”
“咚咚咚……”
這時,又響起了敲門聲。
小蓮去開門,卻見來人是衛棋:“師姐?你怎么來了?”
衛棋看了眼屋里的戚夫人,邊走進來邊道:“生者你們兩個來管,她這個魂魄,自然是由我來管了。”
“嗯……也對,可你這次,怎么來的這么快!”
“她這個魂魄已經在凡間游蕩九百多年了,我再不帶她走,她就要灰飛煙滅了。”
戚夫人聽著衛棋的話,已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衛棋不以為然,摘下腰間的佩劍,放在桌子上。
拿了塊小蓮的點心吃了幾口,贊了一句“味道不錯”,才向戚夫人道:“呂后將你做成人彘,害你慘死。你本因為懷著太深的恨意,而不能投胎轉世。可是時間過的真是太久、太久了。久到你自己都已經忘了,到底為何不愿轉世投胎了。”
戚夫人雙手抱著頭,喊道:“你說什么!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小蓮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你懂得收斂,尊敬皇后,呂后,或許會留你一條性命。你,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了。”
衛棋喚元明道:“師弟,把萱草酒拿來給她喝下。我便帶她走了。”
戚夫人抱著瘦弱的自己,抽泣道:“我想,為陛下最后跳一次舞,可以嗎?”
元明看向衛棋,衛棋點了點頭。
元明道:“后院有棵桃樹,如今花開的正好。若你愿意,便在那樹下一舞吧。”
“真的可以嗎?我……謝謝!”
看她不再那么跋扈,小蓮亦道:“哎,算了,本姑娘,不和一個鬼魂計較。”
說著,便去掌了兩盞燈,放在桃樹兩邊。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繒繳,尚安所施。”
此刻,桃花瓣瓣,紛飛而落。戚夫人的身姿,透過燈火,照在那寬大的樹干上。
小蓮在一旁看著,贊嘆道:“她的舞,好美啊!不愧是戚夫人!”
元明亦贊嘆道:“翹袖折腰的楚舞,果然名不虛傳!”
舞畢,她跪在樹下,喃喃道:“陛下,臣妾聽懂您唱的歌了。劉盈是眾望所歸的太子,是臣妾不好!是臣妾的一己私欲,讓您多次為難。臣妾知錯了!現在,什么后位、太子位,都不重要了。明白您是真的愛過臣妾,這,就足夠了。”
言罷,她伸出素手,拔下髻上的白玉簪,埋在了樹下。
元明端過一杯酒,向她道:“這酒里,我加了萱草。又名忘憂草。希望你喝下它之后,可以安心的離開。”
她哭著道了謝,喝過酒,便隨衛棋離開了。
翌日,直到小二開了店門,小蓮還沒有出來。
莫娘向元明問道:“元公子,岳姑娘她沒事吧?怎么今天都這個時辰了,還沒起身?”
“無妨,大概是她貪玩,昨夜睡得晚些吧。”
“哦,那就成,我還擔心,她是不是著了風寒。”
隨后,元明走進柜臺,執起筆,在一張金色印花的紙張上,寫下昨夜給戚夫人喝的,酒的方子:“天冬一錢、丁香二錢、薔薇半兩、荔枝一錢。最后一味,萱草二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