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華知道，古筱靈已經被孔成禮洗腦了，偶爾的清醒和質疑并不能說明什么問題。
她很快又會在他的甜言蜜語中失去了自我的判斷。
誰知道此刻沉默的她心里在想什么呢？是在反思嗎？還是無聲的反駁？
他默默地等待著，等待著古筱靈主動開口說話。
許久，古筱靈才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靜靜地看著他，然后幽幽地說道：“是不是如果我自殺成功了，你們也會把我與那些自殺者歸為一類？”
蘇成華：“是的，你會被列為8號死者。然后警察會調查你的社會關系，包括你的男朋友也會被調查。”
古筱靈：“但是警察可能調查不到他，因為我們之間的戀愛關系是保密的。極少人知道我們是戀人關系。”
蘇成華：“你不相信警察的偵查能力？調查出你的社會關系并不是難事。”
古筱靈：“就算警察調查到他，他也是清白的。他是那樣的優秀，那樣的陽光。不會有人相信他會操控別人自殺的。”
蘇成華：“就像你，現在根本不相信他是在對你實施精神控制，而只是在用這種特別的方式和你談戀愛，是嗎？”
古筱靈又一陣沉默。
蘇成華靜靜地等待著，好一會，古筱靈才再次開口：“蘇醫生，我們的談話偏題了。我們不談這個了好嗎？”
蘇成華：“嗯，那你想跟我談什么？”
古筱靈：“我還是希望你下午能準我的假，讓我去見他一面。
之前因為情緒抑郁，鬧自殺，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他了。現在事情都解釋清楚了，是我誤會了他，我現在很想他，我想去見他一面。”
蘇成華：“只是因為他是你的信仰？”
古筱靈：“不僅因為他是我的信仰，還因為我真的很愛他，他是我的全部。”
蘇成華：“他給你的那封信在哪里？能不能讓我看看？”
古筱靈：“我男朋友信里交代了，讓我看完信就把它毀掉，不要讓別人看到。我已經把信撕碎，扔到馬桶里沖走了。”
蘇成華沉吟了一會，說道：“這樣吧，因為你請假出去的事情，我一個人做不了主，需要你的監護人簽字才行，所以，我需要跟你媽媽溝通這件事情。”
古筱靈見蘇成華話語中有些松動，心中歡喜：“好的，蘇醫生，你跟我媽溝通吧，我相信她一定會同意我出去的。不過我和我男朋友之間的那些事，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蘇成華：“那不行，她是你的監護人，造成你自殺的相關原因，我都應該跟她溝通的，這是保密例外原則里規定好了的，我不能違犯規定。如果你堅決要求我為你保密的話，那么這個假我是沒有辦法批準的。”
古筱靈：“嗯，那好吧，你都可以說，只要能讓我出去見他就行。”
蘇成華：“好的，那正好咨詢時間也到了，你先回病房，我一會跟你媽媽溝通一下。”
古筱靈激動地說道：“你一定要說服她啊，拜托了。”
蘇成華沒有再說話，只是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張媛。
很快，張媛來了，將古筱靈帶回了病房。
蘇成華則給若楠打電話，讓她到咨詢室來。
不一會，若楠像一陣清風一樣，飄然而至，讓蘇成華頓覺身心舒爽。
“蘇醫生，咨詢做得怎么樣？”若楠邊說邊將門關上。
蘇成華說道：“若楠，你坐下來，還有點時間，我們談談。”
若楠坐在了來訪者的沙發上，心中不禁一動：“蘇醫生，我們這樣坐著，就好像我是你的來訪者，好些事情竟然瞬間冒出了我的腦海。”
蘇成華：“嗯，其實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自己的咨詢師吧。你有督導老師嗎？”
若楠：“有督導，但是幾乎沒有見過幾次面，每次督導，基本上都是網上視頻督導。”
蘇成華：“所以，這樣跟咨詢師面對面地坐著的時候很少？”
若楠：“是的，所以，現在，我竟覺得你有點像是我的咨詢師了。”
蘇成華笑道：“我算是你的上級醫生吧，也可以算是督導老師，但是我可不愿意做你的咨詢師。”
若楠忽閃著美麗的眼睛問道：“你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咨詢師呢？”
蘇成華遲疑了一下，那雙清澈而深沉的又會說話的眼睛深深地注視著若楠：
“因為咨詢師和來訪者之間存在著不可跨越的倫理鴻溝。”
若楠心有所感，加快了些許跳動的節奏，她低下頭，不再說話。
咨詢室里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為了緩解這種尷尬，若楠問道：“蘇醫生，你喊我到這里來，是想跟我談什么問題？”
蘇成華說道：“咳，我差點忘了正事了。我是想利用這點時間跟你談談古筱靈的事情。”
若楠：“嗯，從她那里發現什么新情況了嗎？”
蘇成華：“她說她男朋友給她傳來消息，約她今天下午前去見面。”
若楠一驚：“真的？她的態度是什么？”
蘇成華：“她堅持要求去見面，希望我能做通她媽媽的工作，準她一下午的假。”
隨后他又將古筱靈的咨詢情況詳細地跟若楠講述了一遍。
若楠說道：“嗯，看來這個古筱靈已經完全被洗腦了，陷在這段虐戀中不能自拔了。那蘇醫生，你覺得應該讓她去嗎？”
蘇成華：“若楠，我剛才在講述的時候，你的感覺是什么？”
若楠：“我感覺脊背發涼，我擔心她男朋友會對她不利。”
蘇成華：“為什么你覺得她男朋友會對她不利？”
若楠：“如果她的男朋友真的像我們分析的是個精神控制的高手，是個反社會性人格者，那么他應該不會甘心自己的控制游戲就這樣被我們給瓦解了。你知道這種人的核心特點是什么嗎？”
蘇成華：“嗯，我們好像討論過，這是典型的反社會型人格者，控制欲極強，人格的核心特點是戰勝他人，追求自我全能感、征服感，仇視規則，喜歡挑戰社會習俗和倫理規則。而且天然地良心缺失，從來不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內疚。”
若楠：“嗯，也許，他們會在他們的控制游戲中體驗著自己能夠主宰眾生的權威感。”
蘇成華：“所以，當我們在努力拯救古筱靈的時候，作為控制游戲的主宰者，他會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這讓他感到憤怒，同時這也激起了他戰勝我們的欲望。
我們越是拼命維護的，他都要拼命破壞。所以，你會覺得他之所以要求見古筱靈，是因為他想進一步對古筱靈的精神施壓，讓古筱靈永遠臣服于他的控制？”
若楠打了一個冷戰：“是的，他在跟我們爭奪古筱靈，而恰巧古筱靈又是典型的受虐型人格，他們一個想要控制他人，一個從被控制和虐待中獲得快感。
你的擔心真的不是多余的。我感覺好可怕，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表面看著還那么的陽光，內心會如此的陰暗可怕呢？”
蘇成華：“這是他反社會人格決定的，撇開善惡道德不談，每一種人格的形成都有他足夠的理由。”
若楠：“蘇醫生，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蘇成華：“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若楠：“那我們要不要跟祖隊長溝通一下，征求一下他的意見？”
蘇成華：“嗯，我正有此意。我的意見是，讓古筱靈去跟她男友見面，而讓祖隊長安排人跟著她，一是為了保護她，畢竟她現在正住院治療，二是觀察一下古筱靈男朋友的行為反應。”
若楠：“嗯，我覺得可行，如果能讓古筱靈帶一支錄音筆可能會更好一些。不過萬一我們的懷疑錯了，會不會侵犯人權啊？”
蘇成華：“這個不用我們操心，公安局既然已經把系列自殺事件列為重點偵查的案件，那么所有的嫌疑對象，隱私權是要做出讓步的。”
若楠：“嗯，那你跟祖隊長好好溝通一下。”
蘇成華：“嗯，我一會就跟祖隊長溝通。哎呀，若楠，跟你這樣一交流，我感覺心里亮堂了很多了，幸虧有你。”
若楠微微一笑：“可能是思想需要碰撞才能閃現火花吧。”
蘇成華站起身來說道：“若楠，你先回辦公室里等我一會，我們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
我在這里把咨詢記錄整理好，并跟祖隊長打電話溝通一下，然后我就去找你。”
若楠站了起來：“嗯，蘇醫生，那我在辦公室等你。”
午休過后，醫生們陸續上班了，古筱靈迫不及待地等候著前去替她辦理請假手續的媽媽。
不一會，霍秋英拿著請假條回到了病房，古筱靈一下子從病床上跳了起來：“媽，怎么樣？蘇醫生準假了嗎？”
霍秋英笑著說道：“準假啦，不過他要求我陪著你一起去呢。”
古筱靈有些不高興地說道：“可是我想單獨見他，他也說了讓我單獨去見他的。”
霍秋英：“沒關系的，我離你們遠遠的還不行嗎？蘇醫生說我陪著你去，是準假的前提條件。”
古筱靈想了一會說道：“嗯，那好吧，不過到那的時候，你離我們遠一點，不要被他發現了啊。”
古筱靈看看時間，著急地說道：“哎呀，媽媽，快點幫我收拾一下，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霍秋英急忙幫她收拾，古筱靈也手腳麻利地洗漱干凈，精心打扮了一番，整理好頭發，又穿上一件米黃色的風衣。
霍秋英幫她整理風衣的腰帶，并悄悄地將一支已經打開了的錄音筆放進了她的風衣的口袋里。
而公安局那邊，祖大亮已經帶著搭檔等候在了醫院門口，等霍秋英母女一出來，便跟了上去。
很快，見她們母女到路邊打了的車，他們迅速驅車尾隨。他們的心情很是激動，擱置了這么久的案件終于有一點眉目了。
蘇成華見他們已經出發了，內心感受很是復雜。
他既希望古筱靈不是真正遭遇了精神控制高手，而只是一個普通的戀人，他也希望古筱靈能帶著祖大亮打開一個大的突破口。
正當他心神不定的時候，張媛來提醒，下午的咨詢時間到了。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后邁著沉著穩重的步伐向咨詢室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