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然跟顧知晏到的時候已經四點半了，人差不多已經來齊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傳說中杏子小鎮第一初中的童鞋們還是沒有強制穿校服，參加初三動員會的只有初二馬上升初三的三百多名豆芽菜，每個人都搬著自己的小板凳坐著，組成了一個花花綠綠的大方陣。

　　剛剛的曖昧似乎還在，安然走到會場的時候心似乎還在飄著，她繃著臉掃了幾眼烏壓壓的人群，深呼吸了幾次，才開始認真的看顧知晏給的卡紙。

　　會議的流程過了這么多年也沒什么花樣，先是校長發言，再來教導主任鼓勵，最后就是優秀往屆畢業生分享。

　　安然掃了掃往屆畢業生的分享順序，毋庸置疑，先是顧知晏，李斌是倒數第三個，安然是倒數第一個。安然對這樣的安排沒什么異議，畢竟她也不是個正經的學霸。但這卡紙上，只有流程，并沒有兩個主持人對應的主持稿。

　　縱然不情愿，她也要對這場會議負責，跟顧知晏提前對主持稿。顧知晏此時正被一群校領導圍著，在一群啤酒肚地中海的中年人里，身姿挺拔著一身白衣的顧知晏格外顯眼。

　　那一群人她也都認識，少不了寒暄一頓，安然揉了揉額角，無奈的走過去。換上得體的笑，安然主動跟領導們打招呼。

　　啤酒肚挺的最大的男的，是顧校長，顧知雨的爸爸，當年大家嘴里的熊大，旁邊腦殼上地中海最大的，是當年的教導主任，現在好像已經退休了，因為經常持一把亮锃锃的燈泡在月黑風高的夜里在學校里的小樹林掃黃，更因為他老人家的腦殼比手里的燈泡更亮锃锃，所以人稱“燈泡”。

　　最右邊風度翩翩的中年人是顧副校長——顧知晏的爸爸。安然嘴角的笑變得有些僵硬，仍然打招呼“顧副校長好”。

　　一圈人都一一叫完了，搶在他們問安然問題之前，安然趕緊扯住顧知晏“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啦，咱們趕緊對主持稿吧。”顧知晏掃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跟校領導們告別，慢悠悠的跟著安然走去會場旁邊準備的小屋子。

　　安然急的都想跺腳了，尼瑪，咱們沒稿子，學霸您不急嗎？這一群老頭們每次看到顧知晏就跟狼看到肉一樣，眼都在發綠光，她要是不去撈他，一準能嘮到會議開始，等到了五點，沒稿子兩個人一句都對不上，她可不愿意陪著他在幾百顆小豆芽面前丟人。

　　隨意搬了個凳子坐下，找了根黑色水筆，安然悶著不吭聲，開始寫兩個人的稿子。

　　這種會議安然跟顧知晏以前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就主持過，主持稿也是一些大同小異的場面話，安然信手拈來?！白鹁吹母魑恍ｎI導“”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下午好”“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安然”“我是今天的主持人，顧知晏”“對于即將到來的暑假，大家心里有沒有期待呢”“對于..........”

　　顧知晏沒有坐下，他抱著手臂看安然扁著嘴不吭聲的快速寫著稿子，嘴角勾了勾。

　　七八年前就是這樣，安然跟他的主持，演講或者朗誦，稿子都是安然自己一個人準備的。安然每次都扁著嘴生氣，他拿小蛋糕哄她，笑瞇瞇的跟她說“最喜歡跟安然同學一起干活了，省事的很”安然咬著蛋糕，腮幫子鼓鼓的不理他。

　　安然在學習上不屬于一點就通的，甚至還有些遲鈍，但是在這種表達類的活動上確實天賦過人。她似乎生來就懂得怎么樣調節氣氛，與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讓別人難堪。怎樣合適表達情緒。

　　安然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她跟別人說話的時候總會禮貌的笑，一雙杏眼噙滿善意，臉頰總是紅撲撲的，像是天邊的紅霞一樣動人。

　　顧知晏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最近他跟安然相處總有些東西超出預料，但總歸他還是熟悉她的，他不明白安然為什么想不要他這個朋友了，安然素來喜歡與人為善，這么多年他們除了小打小鬧，從來沒有冷戰這么長時間。這一年他很煎熬，就像是吃菜沒有放鹽一樣不自在，安然不愿意告訴他為什么，他就先不問。他們有這么多默契，總歸會和好，等和好了從長計議就是了。

　　安然寫的手臂酸痛，抬頭看了顧知晏一眼，結果這大爺沒有一點不干活心虛的自覺，反而似乎十分開心的在笑？安然忍住了把筆扔在他頭上的想法，快速把最后的結束詞寫完。

　　顧知晏悠哉悠哉的走出了小屋，安然剛好寫完最后一句，直接把筆摔在桌子上，做個深呼吸，提醒自己，現在還在冷戰，還在冷戰，不能打他。

　　安然看了看表，四點五十一分，來不及慪氣了，她提起裙子準備開門找顧知晏。

　　手還沒碰到門，門就自己開了。去而復返的顧知晏遞給安然一瓶水，自覺地拿起屬于自己的卡紙。

　　看安然站在原地不動，挑了挑英氣的眉毛“不對稿子嗎？”安然愣了愣“你去哪里拿的水？”顧知晏笑，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安然同學，離會議開始還有八分鐘，你確定不對稿子來問我這些小事？”安然咬牙，剛剛一點都不急的到底是誰？“對稿子吧”

　　她跟顧知晏剛把稿子從頭到尾的對了一遍時間就到了，汪老師沖他們示意，讓他們上臺。

　　安然調整表情，露出標準的八顆牙笑容，站直身體走了上去。顧知晏不慌不忙的跟上。

　　時隔多年，又一次與顧知晏站在同樣的臺上，念著熟悉的開場白，安然不適時宜的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覺。也幸虧她這些年經歷的大場合多，且多年以后跟顧知晏的默契竟不減分毫，兩個人總算像模像樣的鎮住了場。

　　話說回來，她這些年合作的男主持不少，但從沒有一個像顧知晏這樣默契，不需要過多的交流，就明白彼此的意思，無論是正經的念白，還是舞臺上的搞怪，都很合稱。

　　兩個人也不會出現搶臺詞或者是接不上詞的意思。她以前偷偷想著，這叫如魚得水，他們合該是一對。現在對顧知晏死心了，安然覺得，應該是從小一起長大太熟的原因。換一個人來跟顧知晏搭檔也是一樣的，比如，顧知雨。

　　安然晃了晃頭，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會場。初中的孩子們實際上最熊，正處于叛逆期，學習任務也不重，沒有什么壓力，所有的力氣都用來鬧騰，農村的孩子還格外皮一些。

　　不巧，安然同學曾經就是一位熊孩子，對這些熊孩子的心態把握十分準確。主持人的作用十分微妙，雖然沒有拋出什么實質的內容，但開場開的好熊孩子們才會靜下來聽接下來的環節，因此場上的主持人要端莊得體，絕不能露怯，說話也要十分熟練，更重要的是要有一米八的氣場，這樣才能鎮得住場。

　　既然過來了，安然就想要把這場會議盡量做好。不是誰都跟她一樣幸運，遇見一個人給了她光亮，其實心靈雞湯說的有道理，不走出去永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對于農村的孩子更是如此。安然希望這場會議可以對他們真的有幫助，不是簡單的走一個形式。

　　安然這些年已經深諳此道，身旁的顧知晏笑容得體，站姿端正，念出的雞湯臺詞擲地有聲，安然挑了挑眉，不錯嘛小伙子。

　　開場白念完，安然請了校長發言，兩個人就該退場了。顧知晏突然后退一步，鞠躬，左手放在小腹，右臂舒展，右手伸直，做了個紳士的請女士先走的姿勢。這樣的農村哪里見過這么端正的紳士禮，以往的男女主持人都是搶著先下臺的，臺下的學生們開始起哄，發出了吹口哨的聲音。

　　安然眉心跳了跳，劇本里沒有啊，很快鎮定下來，扭頭朝小豆芽們端莊一笑，然后儀態萬千的下臺了。顧知晏眸子里閃過笑意，站直身子也跟著下臺。

　　一下臺旁邊候場的李斌就跑了過來“臥槽，兄弟，情侶裝？可以啊你們，快說，你兩是不是有情況”

　　安然還沒有從顧知晏那個鞠躬里反應過來，伸腿就給了他一腳，扶額“屁情況，趕緊給我閉嘴”顧知晏怔了怔，有情況？他和安然嗎？異樣的情感一閃而過，他還沒來得及抓住，李斌就環住了他的肩膀“你穿這身衣服可真帥，媽的，你絕對是顏值最高的狀元”顧知晏笑“這衣服汪老師借給我們的，你也是最帥的狀元同桌”

　　安然受不了他兩的彩虹屁，提起裙子找去后面水喝。

　　后面坐著的都是今天準備分享的優秀畢業生，安然都不太熟悉，沒打算打招呼，想拿了水就走。找了半天沒找到剛剛自己放的水，一個清秀的男生遞了一瓶過來，“安然學姐，給你水”

　　安然接過來，她認得這個男生，是比她第一屆的第一名，叫做周什么亮來著，想不起來安然干脆不想了，笑瞇瞇的道謝“謝謝呀”其實在這樣的農村，正兒八經叫學弟學長的并不多，這個學弟一看就是乖巧的好孩子，就遞瓶水臉就紅了。

　　安然這個人，見不得靦腆的人不好意思，對話少又乖巧的人向來有種奇怪的保護欲。學弟磕磕巴巴的又說了“學姐，我能加你，你的微信嗎？”見這孩子臉又紅了些，安然想都沒想就點頭了，“可以呀，你帶手機了嗎？帶手機的話直接掃一下就好”

　　學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的好的”安然覺得好笑，這學弟，長得也不丑，都上了三年大學，怎么還這么害羞。她伸手摸手機，突然想起來自己換完裙子沒有口袋，手機讓顧知晏幫忙拿著了。

　　顧知晏跟李斌也過來了，正在跟另一個同學說話，安然想起他剛剛莫名其妙的那個鞠躬，覺得有些腦仁疼，懶得過去找他，于是和顏悅色的對學弟說“學弟呀，我沒有帶手機，我直接給你報我的微信號好嘛？你直接備注你的名字就好啦”

　　顧知晏瞄了安然那邊好幾眼，李斌順著顧知晏的視線看到了言笑晏晏的安然跟周文亮，撞了撞顧知晏“哎喲，剛剛某個學弟問我，安然學姐有沒有男朋友。嘖嘖嘖，還去買了一瓶水呢”

　　顧知晏看了看安然手里握著的水，不是他剛剛給她的那瓶。顧知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里酸酸澀澀的，有種想把安然拽過來的沖動。

　　李斌看著顧知晏的臉色，變得正經了點“顧子，你真對安然這丫頭沒想法嗎”顧知晏扭過頭，還在品味自己的情緒“嗯？”李斌又開始吊兒郎當“咱們初三那時候我可問過你，你說你把安小然當成親弟弟看呢”

　　顧知晏不記得自己說過，不過眼下，他就是不想安然接著跟周文亮說話。

　　沒管身邊的李斌說些什么，他邁開長腿走到安然身邊，“咱們去排練一下下個環節的主持稿吧”安然剛把害羞的小學弟逗笑了，正在享受成就感呢，頭都沒轉，“下個環節咱們兩個就兩句話，不用排練?！?p>　　素來微笑的顧知晏此刻面無表情，“還是排練一下保險”又對周文亮說“你可以先走嗎？我們要排練了”周文亮看了一眼顧知晏，他上初二的時候還問過這位學長題的，當時這位學長看起來溫柔的很，講的很細致，怎么這會兒這么嚇人？周文亮打了個寒顫，點了點頭先走了。

　　安然只好跟可愛的小學弟告別，還不忘揮著爪子跟學弟說“咱們微信聊哦”

　　安然轉過來的時候迅速收起了臉上的笑，甚至還擰起了眉頭“走吧，排練”顧知晏繼續保持面無表情，但一個不小心把安然手里的水給碰灑了。

　　安然剛想發作，李斌就笑嘻嘻的走過來，“我來收拾，你們去吧?！背蛑欀踢B個眼神都沒給他，李斌心里的小人已經雙手掐腰，仰天長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積極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學霸也有鬧脾氣的時候呢，有戲有戲。

　　安然不想廢話，直接拿出稿子開始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