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且縱身一躍，跳到窗臺上，探頭往里面瞧。

　　窗戶半開著，里面是間臥室，裝修很簡陋。

　　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坐在床邊，用力推著躺在床上的一位老人。

　　“爺爺，不要睡覺，起來陪倩倩玩。”

　　老人頭發花白，皺紋滿臉，看上去年歲不小了。他緊閉著眼睛，神情痛苦，手捂住胸口，任憑孫女怎么推，都沒有反應。

　　周且只覺得腦中“轟”地響了一下，有藏在大腦深處的久遠的記憶豁然點亮。

　　同樣的深夜，同樣小小只的他，同樣簡陋的屋子。

　　他坐在地上，拼命推著倒在床前地上的奶奶，拼命呼喊。

　　“奶奶，你醒醒，不要不理小全。”

　　那時他還叫周全，是奶奶給他取的名字。

　　他叫了很久，奶奶始終沒有醒來，沒有如往常那樣沖他慈愛地笑，輕柔地喚他小全，起身給他做好吃的。

　　小周全哭累了，抱住奶奶睡著了。

　　清晨醒來后，他發現奶奶仍然倒在地上，同昨晚一樣。

　　奶奶身上好冷。

　　“奶奶，不要在地上睡覺，會著涼的。”他學著奶奶的口吻說。

　　奶奶睡得很熟，怎么也叫不醒。

　　“奶奶，我好餓。”

　　小周全餓得直哭，哭累了又趴在奶奶身上睡覺。睡了哭，哭了睡，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被人抱起。

　　從此，他再也沒有見過奶奶。

　　眼角潮潮的，周且抬起爪子抹了下眼睛。都多少年沒流過眼淚了，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不會流淚了，誰知變成了貓，反倒多愁善感了。

　　周且禁不住想，奶奶死了之后，是不是象他一樣，也分離出一組腦電波，在屋內徘徊呢？

　　她眼睜睜看著孫子在她的遺體旁哭泣，卻無法可施，連哄勸他都做不到，一定很痛苦很無奈吧。

　　若是那樣，還不如從一開始，腦電波就消散了。

　　屋內，小女孩還在哭泣。

　　周且努力把心頭奔涌的思念壓下去，跳進窗戶，跑到床上，老人身旁。

　　救人要緊。

　　老人遍體冷汗，已陷入暈厥狀態。

　　周且好歹是個醫生，對于常見的癥狀能夠判斷出來。

　　老人應該是犯了心絞痛，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常備的急救藥。

　　周且朝屋內迅速搜尋了一圈，跳到床頭柜上。

　　若有常備藥，放在床頭柜拿起來最方便。

　　床頭柜上沒有藥。周且用力拉開下方的抽屜，不出所料，最上面的抽屜里便放著一盒硝酸甘油片，已經被打開了。

　　想來老人以前也犯過病，吃過這里面的藥。

　　周且用爪子撥開藥盒，掏出一粒藥，跳回到床上，老人的身邊。

　　這一刻，他有種錯覺，他救的不是一位素不相識的老人，而是他的奶奶。

　　床邊站著的那個張著小嘴，驚愕地看著他的小孩也不是什么陌生的小女孩，而是多年前的他自己。

　　他不能讓悲劇再一次重演。

　　周且用力把老人的嘴扒開一道縫，把藥塞進他的嘴里，讓他含著。

　　他左右環顧，見枕頭旁邊有一個老人機，連忙拿起來，拔通120急救電話，遞到小女孩面前。

　　他不會說人話，只能指望這小女孩給力點，把地址說清楚。

　　等待通話的時候，他遺憾地想，如果這是部智能手機就好了，他可以上網把線索提供給警察。

　　急救電話接通，小女孩哭著說：“爺爺睡了，不理倩倩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好在小女孩挺機靈的，在接線員的耐心引導下，總算把地址說清楚了。

　　小女孩通電話的時候，周且跳到老人胸口，在他身上跳起落下。

　　沒辦法，他太輕了，力氣不夠，要做胸按壓，只能釆取這種方式。至于人工呼吸，他一只貓的肺活量怕是也不夠。

　　于是，小女孩通完電話后，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一只黑貓在沉睡的爺爺身上歡快地蹦噠，還轉過頭，沖她咧嘴一笑。

　　“小貓咪，你壓疼爺爺了，快下來。”

　　小女孩胖乎乎的小手把周且從老人身上抱了下來。

　　她坐在床邊，把周且抱在膝蓋上，撫摸著他，奶聲奶氣說：“小貓，你要乖一點，不要吵爺爺。爺爺要是生氣了，很兇的哦。”

　　周且滿腦門黑線。

　　床上，老人輕輕動了下手指，發出微弱的聲音：“倩倩乖，是你給爺爺喂的藥？”

　　“不是我，是小貓。”倩倩舉了舉手中的周且。

　　爺爺勉強側過身，把周且接過去，微笑說：“倩倩別怕，你做得很好，你救了爺爺。”

　　聽他的口氣，大概是以為倩倩怕被他責怪，才撒謊說是貓給他喂的藥。

　　倒也是，這世上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只貓懂得給人喂藥。

　　“爺爺，我喜歡這只貓，我可以收養他嗎？”倩倩眼巴巴望著爺爺問。

　　周且暗想，如果老人同意了，呆會辦完事，把黑貓送到這兒來也不錯，也算是有了個歸宿。

　　他也扭過頭，望向老人，期待他的回答。

　　“收養？”

　　老人面上露出猶豫之色。

　　這個家庭不寬裕，收養一只貓，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不過他只猶豫了一下下，便微笑說：“倩倩喜歡，爺爺當然同意。對了，他是公貓還是母貓？”

　　話音剛落，周且便被老人翻轉過來，肚皮朝天，兩條后腿被拉開。

　　周且又羞又憤，長這么大，還沒被人象這樣看過。嬰兒時期不算。

　　他揮舞著爪子叫：“你這是侵犯人權，不，貓權。”

　　老人變了臉色，把周且甩開。

　　“哼，是只公貓，不許養。倩倩，我早說過了，不許跟男孩子玩，公的動物也不行。你別學你媽，剛生下你就跟著野男人跑了。”

　　周且在逃離老人的魔爪后立刻跳下床，緊跑幾步，跳到窗戶上面。

　　這個老變態，他可不想再看見他。

　　剛要跳下窗，老人的話便鉆進了耳中。

　　周且不禁呆住。

　　小倩倩的媽媽跟人跑了，小倩倩沒有媽媽了。

　　小周全也沒有媽媽，小周全的媽媽在他剛滿月的那天把他送到奶奶家，轉身絕決離去。

　　聽奶奶說，不能怪媽媽，因為，媽媽還懷著他的時候，父親就拋下她，不見了蹤影。

　　“你媽媽還那么年輕，總是要嫁人的。都怪你爸爸，不知道死哪去了，連個電話都不給家里打。小全全，以后奶奶照顧你，奶奶護你周全。”